他有些顾虑。
他怕商别轻不信他。
光是面对此事、承受此事他就已精疲力竭,根本拿不出多余气力去证明他所见所闻是真,教其他弟子相信他,掌门师傅会对如亲生骨肉的弟子们狠下杀手,送去炼毒。他切实见过都难以置信,更莫说是什么都没见过的商别轻,很难信他所言。
而且就算商别轻信他,他也怕商别轻知道此事后和他一般心乱如麻惊慌难退,他想了半晌,决定瞒着商别轻和苏因饮,独自想法子把商别轻和苏因饮带离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山谷。
“没什么。”顾时亡对困解至极的商别轻道,“我累了,想歇息。”
“嗯。”商别轻体贴的点头,尽管疑然,并不多问。
油灯熄灭。
顾时亡翻来覆去的想逃出谷的法子,想着便睡过去,午夜梦回,他梦见商别轻和苏因饮变成陈少卿化水前那般可怖的模样,七窍流血的抱着他,他瞬时惊醒,大口喘气,翻来覆去,再也睡不过去。
商别轻被他的动静惊扰,问顾时亡是否做了噩梦。顾时亡撒谎未有,商别轻看破并不说破:“你若是害怕,便过来和我一块睡。”
“我什么也不怕。”顾时亡嘴里这么说,其实已然翻身起来,朝商别轻走去。听见脚步声,商别轻笑眯眯地欢迎,“来罢。”
“商别轻,我……”
“我听着呢,你说便是。”商别轻点燃烛灯,火光摇曳,顾时亡单衣披发,立于商别轻床头,面无表情,却似要哭一般,脆弱如那晶莹剔透的琉璃,“我怕再也见不到你和因饮。”
“怎会再也见不到?”
“……我下月就要出谷。”
“想见面还不轻巧,你出谷不久后我也将出谷,到时你定地点,待在那等我,我出谷便去找你。”
顾时亡垂眸,“恐怕你找不到我。”
商别轻只笑,“我会找到你,无论天涯海角。”
商别轻一席话听着心暖,反而令顾时亡愈发焦乱难耐,他从未如此不安。商别轻察觉顾时亡气息紊乱,往床内退了退,为顾时亡留出方足够翻身的位置。“睡罢,明日还要帮师傅做早食。”
顾时亡不知说些什么才好,脱鞋在商别轻身侧睡下,顺势抢过整面枕头独占,把商别轻和那灼热吐息推走。
“你睡过去些。”
“我没处枕了时亡。”面对顾时亡的要求,商别轻苦笑,顾时亡并不管太多,只是排斥商别轻的贴近,“我不喜欢你靠我太近。”
“这是我的床榻。”商别轻刻意凑到顾时亡耳旁,提醒道。顾时亡登地脸一热,“太近了!”顾时亡惊的把商别轻踢开,“离我远些。”
“真霸道啊。”
顾时亡没回话,商别轻伴侧的气息让他能有丝毫安心,黑夜中心跳如雷鼓动,他翻过身,紧抓那难以平复的兢惧,坠坠闭眼。
“好梦。”商别轻无奈笑笑,为顾时亡掩被,而后退让枕臂。
清早二人去厨室帮师傅做早食,谷内一百三十七名弟子的衣食住务全由师傅和较年长的弟子轮值负责,女弟子制缝衣裳,清扫内室,做些轻细活,而男弟子砍柴做饭,搬运打水,做粗活累活。
顾时亡做得一手好菜,且从不失手,每当他到厨房轮值,分量总是要多不少,谷里所有弟子都爱吃他做的清炒蕨菜。今日他却愁眉苦脸,炒菜忘放盐油,煮粥却不放米,大条的不像他自己。商别轻好几度问顾时亡忧心忡忡的因由,顾时亡都不答。
他打定主意要瞒商别轻到带商别轻出谷,不愿多说,满心思考带骗商别轻和苏因饮出谷以及不被逃出谷的法子。
早课练完苍松剑法第十式,貌如牡丹的苍华锦绣让商别轻去藏书阁整书。
商别轻平日都独自去整,今日却突发奇想,问苍华锦绣,能否让顾时亡和他一起。苍华怜点头,于是顾时亡跟商别轻去藏书阁。顾时亡大略明白商别轻叫他一起的用意,他想商别轻应是想趁独处让他说出昨日令他惊慌之事,但他决心不对商别轻诉说昨日之事。
藏书阁是谷内最大的一间内室,有上下两层,能轻易隐匿一人,顾时亡进去便溜到他平日躲着制伞的放史书的木架后,免得被商别轻问话。商别轻没去寻顾时亡,而是打开门去下层整书。
顾时亡又不懂商别轻的意图了,不是想寻机会问他昨日之事?为何不找不问?他一边疑惑,一边修磨伞骨,午阳透过纸窗洒在他颈窝,有些痒,有些困倦,害得他不知不觉睡过去。睁眼时,商别轻正在他身旁凝视着他,目光温柔,旷世难寻。
他向来浅眠,清醒极快,不动声色的收起伞骨。
“你将书整完了?”
商别轻没答话,而是从袖中抽出封信,放在顾时亡手中。
“这是?”顾时亡皱眉,商别轻道,“是因饮寄给慕容师姐的信。”
顾时亡大惊,“这信不是寄出去了,为何会在你手中?”
“因为这信并未寄到谷外,而是被人截了下来。”说罢,商别轻又拿出几封信,“不仅如此,我从前写给杜师兄,你写给芳原师姐,谷内其他弟子写与出谷弟子的信全都没寄出去,被收在掌门房中。”
“掌门房中?”
“没错。”
“你……”顾时亡本以为信寄出去没回音是因收信者已死,未想那些信甚至从未寄出过,他颤着手凝眉,“你是何时发现此事的。”
“初春三月。生辰那日掌门叫我去他房中等他,说有物件赠我。我在他一副字画后发现其他弟子寄出的信件,起先我只怀疑那是让信鸽漏掉,被掌门捡回收起的信件,便注意着,时常找机会去掌门房中。渐渐的,我发现,我们写的每一封信都没有寄出去。”
说到最后,商别轻意有所指的打量顾时亡,观察顾时亡的反应。顾时亡不露反应,商别轻便直问,“时亡,为何掌门要把我们写给出谷弟子的信截下来藏进房中?”
“为何问我。”
“因为我想知道,你昨夜见到了什么。”
顾时亡正欲开口,商别轻伸指,指腹抵住干涩的薄唇。“无妨,我已猜出九分。”商别轻以一种悲哀的眼神质询顾时亡,“想是那些出谷的弟子都已不在人世,他才截下信件藏起来,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