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自己终于看到了。那是我第一次与允对视,他的眼睛黑的发亮,里面尽是水。
刹那间,我的手空了。
不要!我扑棱着就要往水里钻。我伸出双手四处摸索。我直着嗓子想喊,但什么都喊不出来,猛地张开了嘴,却只呛了一大口苦咸的液体。
我被他们拖回皮艇上,只隐约看见三个人影和一个深不可测的洞口。我在心里大声咒骂着,我恨死这片海,它吞了允,很快要把我们其他人也全部吞掉。
“允!不……允!”
“亚伯!救她!”
“救她?我们连自己都救不了还怎么救她!”
脑袋昏昏沉沉的,似乎进了水。
有人在混乱中握紧了我的手,将铁链般的东西锁在我身上,
心脏突突地狂跳。我觉得自己仿佛正躺在下落的陨石上,巨大的引力将我死死压在石头上。我没有胃,却因翻搅而感觉到它的存在。我感到恶心,像有一口闷血堵在喉咙口却吐不出来。我的脸上尽是天空的泪水,我的体温或许会因心碎而变得冰凉。
拜托,请让我们活过来。
我想到了那幅曾在世界各地大肆宣传的机械人海报。两男一女,不同肤色。他们面朝一轮红日,手抱头盔,挺直脊背。阳光洒在他们金属的身躯上,耀眼而明亮。曾经,我以为,那会是未来的模样。
机械人很强大,我们身披甲胄,在枪林弹雨中穿梭也能毫发无损。但我们却也脆弱地不堪一击,小心翼翼地保护着那颗脆弱的头颅和脆弱的心。
天地之大,为何容不下我们小小的人?
我闭上双眼,却看到了往事。逝去的一切如影卷胶带飞快地放过。
拉拉扯扯,内心如抽丝,如剥茧。断断续续,若军队最后的号角,若大漠永恒的沙。会疼,会痛,会刻骨铭心,却不会致命。
一生中最令人害怕和厌烦的大概就属这它们了。
我曾以为,回忆会沉入水底,变成永远的沉骸。可没想到终有一天,它们能够浮出水面,像枯叶,像浮尘。也许它们本身并没有重量,是我们将这一切赋予给它们。最初,它们会变得十分沉重,沉重到无法支撑它们的存在。记忆只能默默沉在海底,静待上千年或是万年的孤寂,待到当初无法割舍的一切统统成了泡沫,待到回忆的内里成了枯叶。海潮暗涌,终有一日你将发现,曾经封存的所有,总会在某个时刻变得无足轻重。
悲哀,但是恭喜。
一切就像是火化了释迦牟尼之后,
火葬炉里留下的几颗舍利子。
后世或许会将它们视为无上珍宝,
而于你,
那不过是折磨了自己一辈子的肾结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