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猫眼看不到外面,它是装反的!
也许在她挨着门透过猫眼往外看的时候,外面也有一只阴沉沉的眼睛往里看。
是外面那只鬼,一直在外面悄无声息地观察着屋内的一切,从她进来开始,任何举动都在“它”的注视之下,“它”默不作声地趴在门上,眯着眼睛往里看。
张塔塔倏然打了个寒颤,隔着门都能感受到丝丝凉意,顿了顿,她转过身从肖悦的书桌上找到一卷胶带,然后迅速用纸封住了猫眼。
这时,沙发上传来沉闷的低吟,肖妈妈醒了。
“你是……?”她困惑地从沙发上坐起来。
张塔塔看清她的脸,不由得愣了一下,肖妈妈清清瘦瘦的身材,骨头都突了起来,整个人的气色也十分疲倦,眼底有明显的青灰色,但真正让张塔塔惊讶的不是她憔悴的神色,而是——
肖妈妈是个独眼!
她右边眼睛戴着一个眼罩,在看向张塔塔的时候,左眼也微微眯起,显然视力很差。
张塔塔心里打个突,被包在口袋里那只原以为属于肖悦的眼睛也突然变得烫手起来,仔细一想,肖悦明明两只眼睛都失去了,但当时却只能找到一颗眼球,而她因为惊讶于肖悦说不要这件事情,也没有多加留意。
现在看来,从一开始就是有原因的。
关键的点不是“眼睛”,而是“一只眼睛”,属于肖妈妈的眼睛!
肖悦是想把这只眼睛还给肖妈妈!
见张塔塔不说话,肖妈妈的表情明显有些警惕,张塔塔立即回过神,脸上带了点笑,“您是肖妈妈吧,我……”顿一下,她试探着说,“您前两天还跟我说话了呢,您忘了?”
肖妈妈怔了怔,表情有些困惑。
张塔塔正犹豫要不要说厕所那件事,肖妈妈突然歉意地遥遥头,“抱歉,我不记得了,这几天休息不好,一直昏昏沉沉,有时候不知怎么的就晕倒了。”她神情恍惚,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啊我得出门了,我女儿还没有回家,我得出去找她,那孩子从小就怕黑……”
她还不知道女儿已经去世的事情,嗓音沙哑,是那种说过很多话才导致的沙哑。
“姑娘,你找我有事的话还是下回吧。”她愧疚地笑笑,“连杯水都没能给你倒,真的很不好意思……”
“你要找肖悦?”张塔塔打断她。
“你知道她在哪?你认识她?”肖妈妈眼睛里迸发出惊喜,连忙握住她的手臂,“对了对了,我这几天有跟人说如果见到我女儿的话可以直接来找我,我怕自己睡过去,所以连门也不敢锁。”
张塔塔有点儿心酸,肖妈妈还什么也不知道。
她摇摇头,“嗯,我见过肖悦……”
“真的,那孩子究竟上哪去了?都失踪了好几天!”肖妈妈激动地打断,眼角溢出泪花,“究竟是怎么回事,都怪我,平时没有好好留意她的情况,那几天她心情不太好,只以为是考试压力太大,等到人不见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我找啊找,问了好多人……”说着,她抹了一下眼角,强颜欢笑,“年纪大了,腿脚不好,眼神也不好——啊!”
肖妈妈突然叫了一声,慌慌张张跑到厨房,冲张塔塔尴尬地笑,“你看我,说了这么久,连杯水都没给你倒。”
“不用不用。”张塔塔看她艰难地摸索,忙不迭摇头,“我自己来,您别着急,再说我也帮不上你什么。”
不是她不想帮,是帮不上。
人已经死了,痛苦的总是活着的人。
张塔塔目光微黯,无端有些难受,幸好肖妈妈没发现,笑着摇摇头,眉眼间略带愁色,“有消息就好,肖悦脾气倔,我总担心她会在外面得罪人,你看我这只眼睛,我又是给医院做保洁的,什么脏活累活都干了,常常会遭人看不起,小时候肖悦听见那些小孩笑我骂我,气得她像只炸毛的猫儿似的扑过去,那么一个小女孩……”
她比划了一下,比膝盖高一点点,“打人家那些大孩子,鼻青脸肿了愣是不吭一声,她什么都憋在心里,当妈的就是不放心,她不见的这几天,我一直担惊受怕,就怕她脾气太硬得罪了人要害她,吓得我连觉也不敢睡,生怕一睁开眼医院就给我打电话说我的小孩出事了。”
张塔塔抿了抿唇,轻声说:“这小孩真乖。”
她站在肖悦的书桌前,随手掀开一本,里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
是个很努力的小孩。
但她在学校受到那样的欺负,肖妈妈却全然不知。
张塔塔垂下眼皮,收敛了心里的难过,问道:“肖妈妈,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我的眼睛?”肖妈妈愣了一下,便笑:“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看姑娘你是个好人,说出来也不会坏什么事,肖悦小的时候不知怎么回事,一只眼睛慢慢看不见了,医生说要治,我一想,她以后是要读书的,前途光辉灿烂,总不能因为这事出问题,就把自己一只眼给了她,她一直因为这件事情介意得不行,其实哪里用得着介意……哎,姑娘你怎么了?”
张塔塔摇摇头,背过身,眼圈通红唇角压直。
“没什么。”
只是肖悦要我把眼睛还给你。
她大概,不希望你被人看不起。
房间静了一瞬,肖妈妈紧张地用手抹了抹衣服,“姑娘,说了这么多,能不能告诉我你在哪儿遇到的肖悦,我得去找她。”
她眼角有细纹,头发凌乱,整个人瘦得几乎只剩骨架,神态憔悴而疲惫,但说到自己的小孩,眼里又有一丝期冀的光芒。
张塔塔张了张口,忽然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天色忽然暗了,整栋员工宿舍楼被笼罩在漆黑的雨雾中,屋内灯光倏然闪了闪,嘶啦一声,原本被张塔塔封住的那个猫眼,就那么突兀的,好像有一只透明的手,硬生生地将那几片胶带给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