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翊一直在挥动马鞭,可总觉得马儿跑的太慢,这条他走了一年的宫道,今日为何这么长?
他要去看他的凝儿,她怎么样了?凝儿,你等着我。
等他终于赶到盛元殿时,外面都是宋军,他们见他来,都恭恭敬敬地下跪行礼,他没有理会,直往殿中去。
殿里面,宋国太医和卫国对军医跪了一地,都瑟瑟发抖。
孟泽义焦虑不安,问道:“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吗?你们可都是圣手啊?”他语带怀疑。
太医和军医异口同声道:“将军,不是我等不尽心,实在是油尽灯枯,没法治了。”
孟泽义面色凝重。
刚进殿的长孙翊听到此,身子顿了一下,他快步越过众人,到了傅凝烟身边。
他看见他的凝儿躺在软软的塌上,阖着双眸,面上更无半分血色。她素白的衣衫沾上了不知何人的鲜血,那样的触目惊心,刺痛着他的心。
宋军中的一名军医见他来,喜悦道:“殿下来了,那就好了,论医术,天下何人能及殿下。”
军医自以为自己恭维得很好,却没看见孟泽义盯着他的眼神,严肃无比。虽然军医说的是真话,但此时此刻,真不合适。
长孙翊坐在傅凝烟所在的塌上,一手搭上了她的手腕诊脉,只是在触及的那一瞬间,他知道了山崩地裂是何滋味。
他的脸色骤然沉下来,看着塌上的人儿。她依然是出尘之貌,但已经憔悴不堪。那个柳眉杏眼,贝齿朱唇的女孩儿早已不复当日那样的明**人,他的心顿时就像陷入了冰窖一样,那么地凉。
多年后,长孙翊每每想起这一刻,都是蚀心噬骨地痛,这种痛伴随着他一生,一点一点长进他的心里,终生不褪。他的人生,从此再无色彩。
“凝儿,是我。我回来了。”长孙翊启唇,声调低哑,他开口时,周旁的人都脸色大变,他自己却专注地看着傅凝烟,关切不已。
傅凝烟安静地躺在塌上,长长的睫毛密密地一排在她眼帘上,她似一只兔子,躺在那里,温柔沉静。
她好像听见了长孙翊的呼唤,眼皮蓦地动了动,不一会儿,便睁开那双美眸。
有不知事的卫国太医见傅凝烟醒来,道:“这也奇了,方才我等如何诊治都看不出症结,如今怎么就醒了。”
长孙翊听见这话,脸色愈发难看,孟泽义见此状,立马下令让所有人退下,那太医见此,也只能讪讪地随众退出去。
众人退下后,孟泽义看了长孙翊一眼,见自家殿下没有责问他的意思,便也退至殿外。
傅凝烟刚醒来就看见他担忧的神情,他的眉头皱起,她向对他笑一笑,但却凄苦无比,只好悠悠唤他:“师兄,你回来了。”
“凝儿,你别说话,我抱你回许宅,我救你,我们就回去。”长孙翊说着,急忙抱起她。
傅凝烟整个人被他抱着,轻飘飘的。“师兄,别。”她艰难的开口,“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的。”
长孙翊如何肯依,一把抱起她来,就往殿外去。外面早已备好马车,他抱她上了马车。
明知已无力回天,可他又怎放得了她的手啊,他这样爱她。
她的身体很冰凉,他刚要将她放下,去给她拿毯子盖,她便虚弱地唤他:“师兄。”
他将毯子包在她身上,“我在。”
傅凝烟被长孙翊抱在怀中,整个人软软的,依靠着他。
她抬首,看见他的眉头依然皱着,如玉的面容上带着焦虑,不安,心痛,多种情绪都在他身上,但他依然是颠倒众生的俊逸模样。
“师兄。”她凝视着他,似是呓语:“是你吗?我怎么,看不清你的样子。”她带着疑惑。
长孙翊垂首,一手抚上她苍白的小脸,他知道她在问什么,他知道她已经都知道了。其实他从未想过欺瞒,只是不愿意面对而已,既然她问起,他也绝不会再隐瞒。
他艰难地回道:“是我。凝儿是我。”
傅凝烟听见这句话,了然于心,心中一声微叹。她的身子虚弱无力,疲惫不堪。
马车在往许府的路上走,傅凝烟慢慢道:“师兄,答应我,我死之后,把我葬在荥山…”
“凝儿,你别说这样的话,相信我,我一定会救你的。”长孙翊打断她的话,他看着怀里气息微弱的她,痛心疾首,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害怕过。
“师兄。”傅凝烟幽幽开口,“我知道。我知道,你舍不得凝儿。”她喘着气,她已经难以再说完整的一句话了,“可凝儿累了。我看见父亲和母亲了,还有姐姐和灿儿,他们—”她又顿了顿,“他们在等着我呢。”她说完,缓缓阖眼。
“凝儿,你不要这样说。去许府,去许府就好了,那里有名贵的药材,只要回去,我肯定能进救你的。”长孙翊的声音沙哑着,他摇着怀中虚弱的人儿,不让她沉睡。
傅凝烟已经快要失去意识了,听到他的痛呼,心疼不已,又挣扎着睁开眼睛,:“师兄,你…你从我怀里取出一物。”
长孙翊见她醒转,喜悦不已,依她所言,从她怀里取出她所说的东西,是一缕青丝。他蓦地去看她的发间,果然有一处断痕。
“这是?”长孙翊问道。
傅凝烟看见那缕青丝,笑的温柔,她勉强着抬起自己无力的手臂,覆上他拿着青丝的那只手,“这是我给你的。”她笑着道。
长孙翊见她柔情的笑,心里一顿,突然就流下两行清泪。她愿与他结发,他的凝儿,他的妻子。他生命的唯一,她是这样的好。
“凝儿。”他温柔的唤她,心里凄苦不已。
傅凝烟看见流泪的他,心里温软,“师兄,抱紧我,我好冷。”她的声音微颤。
“好。”长孙翊抱紧了她,把自己身上的温热气息都给她,她的身子是这样的凉。
外面的阿山还在赶车,微风拂动帘子,发出响声来,傅凝烟蓦地忆起当年他揭开马车帘子时的那一幕,那也许是她此生心动的开始。她微微笑着,在他怀里阖眼,感觉他的唇轻轻落在了她的额上,又缓缓移到了她的唇上。
长孙翊吻傅凝烟,她的唇很冰凉,他察觉到她也落泪了,泪染上他的脸庞,温热的,带着她的气息。
傅凝烟双臂环着他,用尽全力抱着她此生最爱,这是此生最后一次了,她微笑着,回应着他的吻,那样甜蜜的吻,犹如蛊毒,一种下,再难出去。她悄悄睁眼,看着他,抚上他皱起的眉头,看着如玉般无暇的面庞,覆在她的面前,深情专注的吻着她,她将他修长入鬓的墨眉抚平,笑着阖眸。
一吻落闭,她的手臂渐渐垂了下去,她的脸颊往他怀中转了转,再无反应。
长孙翊手颤抖着的指尖触上她的脸,她就这样微笑着,永远地离开了他。
他双目通红,抱着她渐至冰凉的柔软的身子,埋首在她身前,哽咽着道:“我答应你。”
外面驾车的阿山已经将马车赶到了许府门前,正要请长孙翊出来,却听见车中年轻男子的痛哭声,那样的悲怆凄凉,像失去了毕生最重要的的东西。哭声令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阿山正要打开马车上的帘子去看,赶来的孟泽义拉住了他。
阿山看着孟泽义,孟泽义朝他摇了摇头。随后跪在车前,阿山见此,便也跪下。周围的宋国士兵见皇子亲信皆如此,便也一同跪着。
车中的声音许久才停。
那时长孙翊将傅凝烟抱回许府后,偶然经过后院时,才发现原来梨花都败了,掉落的花瓣一朵一朵粘在树下的泥土中,再也不似花开时的盛景,遂心悸疼痛难忍,骤然昏倒。
花落了,她走了。
尾声
宋盛和十五年(卫庆元十年),宋派皇子翊出征于卫,卫国覆亡,宋惠帝甚悦,嘉奖之,即册为储君。盛和十七年,淮国亦亡于宋之手,自此,天下三合为一,数百年的分立之势不复存在,百姓安居乐业。
盛和十八年,惠帝因病崩。次年元月,太子翊继位为帝。他贤政爱民,为天下事宵衣旰食,是难得一见的圣明之主,深受百姓爱戴。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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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