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步赶到了山顶，山尖处十分平坦，半轮玉盘横在头顶，光影倾泻在身上，仿佛触手可及。周围风声渐起，在繁密的枝叶间嘶吼不休。云四方没想到一只小鬼头都这么会作妖，心底有些发愁。
一个疾步点着树干身形一跃，单手结印，破除隐身咒，把隐在繁叶间的小鬼给抓了下来。
“乖，别闹了，好好投你的胎去。”云四方半蹲着，脸上神情亲切和蔼，五官也柔和。
游历的时候，他见过有比这更顽皮的女童，天天蹲守在河边，不是拉人下水，就是推人下水，足足残害了九条人命。小小年纪，本不知何为作恶，只为玩乐逗弄，却留下诸多业障。
这小鬼三四岁的样子，白白胖胖的，脚上穿着讨采头的老虎鞋。眼睛比夜色还深，黑漆漆的叫人不忍多看，执拗地吼着：“放开我，我就要和妹妹玩！”
云四方好生好气地同他讲道理：“那女娃娃又不喜欢你，何苦自讨没趣……”
一定很不喜欢，不然怎么哭的那么厉害？
“你撒谎！！！”小鬼明显一脸不会上当的样子，双眼瞬间瞪得滚圆。
云四方小时候就不太喜欢女娃娃，大概是云家府苑里十有八九都是女子的缘故。
不过好像跟他讲道理也是白费口舌……
但还没等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小鬼突然诡异地笑起来，露出一口黑牙，力气大增，撇开云四方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掌，迅速地后退了数尺。
风声混着稚嫩清脆的笑声在耳边回荡，面上骤然感到些微寒意。
真是不乖，云四方无奈闭了闭眼，手中绿莹莹的竹棍，名唤墨卷。下端从中间掉落出约三尺长的链子，半拖在地上，脚下草木成灰。一节节墨色三角铁紧紧串联，从头至顶由粗到细。
念完口诀，上面滚烫的火纹，在月色里泛着冷冷寒光。
小鬼一声嘶吼身形骤然放大数倍变成巨婴，身形竟比他还略高，龇牙咧嘴地朝他飞过来，拳头作势要打在他脸上。云四方灵活一闪，凭空一跃，墨卷顺势甩过去，有力地敲打在小鬼的肩胛骨上，衣服立马灼破了一处，顿时有些不忍。
要是听话该多好，也就不必受伤。
那小鬼白嫩的脸抽痛了下，作势要跑，云四方比他更快，墨卷一揽，已经将他变粗壮的手腕卷住，用力拽过来，留下一串深红的火印，口诀越快墨卷越锁所紧，小鬼尖叫着哭喊胡乱挥拳，云四方听着他的声音不断回荡，却不再手下留情。
墨卷凌空收回，锁住他的脖子，云四方抿着唇，见他白胖的脸扭曲的不成样子，微微发怔。
沙沙声，哭喊声，风声……
还有令人警醒的叮铃铃声，像是一个巨大漩涡，他站在中间被搅得天昏地暗。等眼前巨婴消失，周围安静下来，仍觉有些晕沉。脚步不稳往后退了一步，哪知打斗时不觉已到崖边，后脚踏空，身子顿时直直下坠！
“这小鬼头莫不是临死还暗算我！”云四方说完立即鼓紧双腮，口鼻被风大口的灌入，肆意侵犯他的五脏六腑，疼得他内脏缩成一团。
风在耳边狂啸，强烈晕眩感猛烈冲击着神经，等看到一阵氤氲的雾气，心头总算有点欣慰。从头至尾以冲破流云之势，扑通一声倒扎在水里，水浪惊飞，身体霎时被热流包裹，胸口剧烈起伏。眼角被吹得得胀痛，生生涌出两滴清泪，活入温水里，好不难受。
幸好水深及腰免去了不少的冲击，倒没怎么伤着。
不过……
四方一激灵猛地抬头，水面一片通亮，下意识攥紧了墨卷
靑灼霎时亮如白昼，水面云雾轻薄透亮，半个身子站在水里，黑色的发丝黏在脸侧，水珠刮过脸颊，滴答滴答地滴在水面。
胸口起伏厉害，周围的夜色被染白，心底却被浓重的阴影笼罩。
云四方顾不上如何狼狈，迅速抬眼扫向四周，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观察情况。远处有鹫鹰的叫声，嘶哑凄然。这里的崖壁十分光滑，他往前走了两步，手指在上面摩挲片刻，染着温泉的热意，石头都是温的。
心神疲倦，又不得不强迫打起精神，他可不想被恶鬼给生吞活剥了。靑灼的亮度委实让他很心虚，刚才那只小鬼他都觉得有点厉害，那时靑灼仅仅露出微芒……
谨慎细微地打量了几圈，依旧没发现任何常，手上的竹棍亲昵地碰了下靑灼，喃喃道：“你也有判断失误的时候？”
手臂上被咬出的牙印，隐隐作痛，他借光一看果然是被破皮了。但见周围实在没有异常，解下背上包袱放在一边的石头上，从胸口掏出一块系着奇怪络子的血玉放在衣物上，索性宽心地在这里泡澡。
靠坐在身后崖壁上，借着靑灼的光亮，拿起约摸两个铜钱大小的血玉仔细端详。
据说要用诸鬼君的眼泪，净化里面的业障，方能重现剔透晶莹，化解他们的怨煞之气，便是大功德，一朝得道。
陆弥说，这是条修道的捷径，不需要像很多修道之人那样十年如一日的累积。
“不可信……”云四方下巴微抬，边说边摇头。
那些鬼君各自称霸一方，定然威猛无比，要取他们的眼泪，他觉着放点血都比放眼泪实在！
盯了许久才舒了一口气，闭目坐了一会儿才收拾起身。
夏末的夜半微凉，云四方身上的衣衫在行走间被风吹得鼓起来，显得他身形巨大，身后的影子被拖长，路过那片原野墓地的时候，气势都跟着膨胀起来。
只是握住墨卷的力道过大，终究还是心虚。
温泉和不远处的一片靑坟相望，云四方心道，难怪靑灼会这么亮，这里的孤魂野鬼应该会尤其多。不由加快脚步，恨不能脚下生风。手臂上的皮肉正疼着，他可不想再折腾了。
待他走后，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从无字碑墓中走出来，身姿颀长，淡然地瞧着那抹光亮越走越远，才背道而去，衣衫尽褪，步入烟气袅娜的温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