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无畏无惧的神态让韩瑞心悸，却不肯服气。他伸出双手，本想以将小孩从凳子上抱下来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存在，却毫无防备的扑了个空。

他的手可以触碰到冷硬的土质墙壁，可以触碰到阴寒的天窗铁栏，却唯独不能碰到这个小孩的任何一片衣角。可是，在最初的时候，这个小孩明明握住了他的手臂。

难道，这种触碰具有单向性？

“你看吧。”在韩瑞震惊到呆滞的状态下，小孩悠悠地叹了口气。

“如果你是真的该多好啊……”他将脑袋转了回去，踮起脚尖，拼命的拔高自己的身躯，一副想要将头探到天窗前的样子。

“那样的话……你就可以把我举起来，让我看看他说的英仙座了。”小孩的声音很轻，有渐渐压低的趋势，轻柔绵软的如同耳语。

“你……”

毫无来由地，韩瑞突然产生了一个荒谬的想法。他紧张的将身体凑了过去，心脏咚咚跳动：“……叫什么名字？”

他并没有得到任何答案，因为眼睛所能看到的画面在他问出这个问题以后开始顺时针疾速旋转。引力的扭曲变换中，场景就像是按了快进的幻灯片一般，很快便切换到了另一处。

然后，韩瑞又看到了那个孩子。

这次的他并没有待在暗室里，而是被一个纯白的，没有五官，如同简单的立体模型一般的人形生物牵着，行走在一条空旷的长走廊。

“喂！”

韩瑞跟了上去，绕着他一直做着各种动作，都没有引起小孩丝毫的情绪变化。

他就像看不见一样。

“搞什么！”久久没得到回应之下，韩瑞干脆自暴自弃的抬起腿，发泄似的一脚踹在了纯白的人体模型身上，竟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回应。

这个没有脸的家伙居然有着不轻的质量，在倒地之后，发出了“嘭”的一声巨响。

“嘿，小鬼，这下你该注意到我了吧！”

韩瑞兴奋的回过头，入目的却并不是小孩惊讶的神情，而是一副完全意想不到的画面。

那个孩子倒在地上，大睁的眼睛内，瞳孔不断的收缩。

——他看起来痛苦极了，这也让韩瑞心痛极了。

韩瑞焦急而惶恐的冲上前，数次尝试着想要将他抱起来。几次无用功之后，小孩的身体最后抽搐了几下，一小滩鲜红的液体从他的口中溢出，和之前淌出来的唾液混合在一起，汇成一块让人心碎的形状。

为什么？

韩瑞不知道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造成了这个孩子的夭折。

他还那么小，柔软的黑发服帖而乖巧，脆弱的脖颈仿佛一只手就可以握住。

……喂，你是林希泽吗？

隔着触不到的虚无，韩瑞浑身都止不住的颤抖。

他并没能在这里待太久，因为画面再一次开始了变化。

这一次出现的，是一座“山”。

一座看不到边际，造型诡异的“山”在韩瑞的面前拔地而起，层层叠叠的隆起部分不是土石，而是数之不尽的肉体。

无数的，刚刚才见过的孩子的尸体堆积在一起，构成了“山”的底部。在更高，高到韩瑞看不见的地方，这些尸体依旧在旋转堆叠，一如万物诞生之初的生命螺旋。

——你得爬上去。有个声音自韩瑞的灵魂深处叫嚣，鼓动着他向上攀爬。

这是噩梦，却有希望根植在尽头。

他伸出了颤抖的双手，畏惧与坚决同时出现在了他的脸上，矛盾而又统一。

随着他的攀爬，尸山的变化也开始被他尽收眼底。作为构成物的尸体并非是一成不变的，或者说，这些尸体死去的年龄，并不是一成不变的。

他们在成长。

随着距离的逐渐拉长，韩瑞身下的尸体也开始渐渐发生了变化。他们的轮廓变得越来越修长，五官缓缓长开，最终变成了韩瑞最不想面对，也不想承认的模样。

他们都是同一个人，同一个人不同时期的模样。无机制的瞳孔散射着阴沉的冷光，冰冷僵硬的身躯比任何利器都更能刺痛韩瑞的心脏。

太多了，尸体太多了。根本不敢想象，他们都有过怎样的经历。

林希泽还活着吗？

这里有很多个“他”，但是韩瑞也不知道自己在指代哪个“他”。

一种难以形容的绝望席卷了韩瑞的全身，周身的环境被扭曲的无限冷，无限暗，逃逸不出一丝光亮。

想要就此放手，让自己的身躯直直的向下摔去，最好摔到大脑停止运作，以此来寻求解脱。只是那最初刻印在他灵魂深处的语句从未消停，一直疯狂的催促着他继续向上攀爬。

韩瑞不知道自己究竟爬了多久，时间已经失去了意义。当他的手触及到顶点，将已然无知无觉，浑然如同死物的自己拔高到最高峰时，早已失去焦点的瞳孔终于再次聚焦。

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不同于脚下的那些，是一个有体温，有思想，正在仰望星空的活人。

“我很痛苦。”

站在生命螺旋的顶峰，仰望着星空的青年低下了头，懒恹恹的看向了韩瑞。

“即便知道了万物理论，我依旧不知道该怎么消除它。”他稍稍向后退了一步，深褐色的眸子睁的极大，又懵懂又残酷。

“你能告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