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法接受。谁能接受呢?
十分钟前还乖乖喊着“妈妈”,会笑会说话,等着吃生日蛋糕呢,就在距离她十米的地方摔死了。
陈庭森能接受。
陈庭森如同一个怪物,从救活了别人的手术台上下来,闯进他儿子的手术室,出来后向她宣布,他们的儿子死了。
“脑死亡。”
她没法去理解脑死亡和心脏死亡的区别,她只知道她儿子还有心跳,心还在跳,还在等着爸爸妈妈救他,她残忍的、不可理喻的丈夫,却要把他的心脏捐出去。
脑袋已经瘪了,还要在他胸口上剖个大洞。
“你挖我的心吧,陈庭森,你把我的心也挖走吧,你把我和我儿子一起杀死吧!”
如何熬过那段崩溃的日子,江怡已经忘了,哭嚎、晕厥、争吵与声嘶力竭,牵扯的不止是她与陈庭森的小家,她的娘家和婆家,她认识的不认识的,熟悉的不熟悉的,每个人每一天都要来提醒她一遍:你儿子死了。你丈夫要把他的心脏捐出去。
终于从无数个噩梦里清醒过来,她脑子里唯一的念头是离开陈庭森。她觉得自己和陈庭森都是杀人犯,同床共枕的每一夜都让她冰冷崩溃。
她用漫长的时间让自己恢复正常人的生活,她杜绝与屏蔽一切有关“陈庭森”和他那个可笑的、所谓的养子的消息,关崇的出现使她感激,他用强大的温柔与包容,陪她开启了新的生活。
在她能坦然回忆过去,能笑着说出陈竹雪小时候的趣事时,她以为自己准备好迎接一个新的生命了,准备好与这个男人孕育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重新去做一个合格的妈妈。
可是不行。
她冲进卫生间洗掉关崇留在她体内的精液,跪在浴室的花洒下一边干呕一边痛哭,她没法骗自己,她的陈竹雪还活着呢,就在这个城市里,她儿子的心脏还在跳着,他走得那么可怜,她却要将他抛诸脑后,去当别人的妈妈。
从浴室出来时她很自责,她以为会面对关崇的不悦与冷脸,毕竟对于任何男人来说,她的行为都太伤人了。没想到迎接她的却是一杯温热的开水,与准备好的避孕药片。
“去见见他吧,就当了一下心结。”男人把她拥进怀里,温声说。
江怡把脸埋在他怀里,泪水氤氲在这片胸膛上,她想:我真恨你,陈庭森。
电话那头的声音与五年前一样,冷静到让人咬牙切齿,显然接到这个电话让他很惊讶,陈庭森沉默了片刻才问:“怎么突然要见他?”
那种熟悉的焦躁悲愤感涌了上来,江怡有些激动:“他身上装着我儿子的心脏,我凭什么不能见他?”
“你的状态不适合见他。”陈庭森果决道。
关崇拿过电话,边安抚江怡边向陈庭森解释意图,那头倾听完毕,良久才道:“这段时间他身体不太好,等天气好起来再说吧。”
这是个无比拙劣的借口。
关崇笑了笑,没有揭穿,表示会尊重孩子的决定。
挂电话前,陈庭森问:“她现在怎么样。”
“挺好的,多谢关心。”
那头的语气中有着小小的释然:“谢谢。”
电话挂了。
江怡问:“怎么说?”
关崇看着她极力掩藏于眼底的希冀,想了想,道:“那孩子最近身体不好,如果你想的话,我们可以先远远地看看他。”
可念想这种东西,要么没有,要么就如同春风捋过野草,在心里成片成片地放肆生长。
查到陈猎雪的学校班级并不难,得知他还有一份在便利店打工的工作,二人倒着实有些惊讶。在那个下着秋雨的傍晚见了匆匆一面,江怡的心头五味杂陈,那孩子那么瘦,又瘦又苍白,眉眼却如同水墨画一样宁静。
如果她的陈竹雪长大了,大概也是这么干干净净的模样。
“我和你江阿姨没有别的意思。”
关崇打量着面前的男孩,解释道:“其实,我们准备要自己的孩子,在这之前,她想听听陈竹雪过得好不好。”
陈猎雪抿抿嘴唇,目光仍带着些许质疑。
关崇被他的警惕心逗笑了,他笑起来暖洋洋的,周身都泛滥出一种亲切的质感。
“谨慎是好事。”他说着,掏出自己的钱夹,将身份证与工作证都抽出来,“我把身份证押给你,可以跟我们一起吃顿晚饭么?”
关崇。
教授。
陈猎雪翻看着他的证件,想了想,问:“你们找我,我爸爸知道么?”
关崇扬了扬眉毛,囫囵两可:“你可以给他打个电话。”
“不用。”陈猎雪把证件还给他,乖巧地笑笑,“去吃饭吧,关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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