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性子,也该到重明师叔这里来磨一磨。”云出岫叹口气,挑起帘子,率先进了屋。
这三间房与前面相仿,只多出一副打着补丁的被褥,四处满堆各样花草,满屋俱是药香。
南宫珏撩起帘子,见上首盘膝坐着一位玉簪高髻、慈祥恺恻的白衣道人。他双目紧闭,两手合十,正不知在参哪一套禅。
左右两个座下弟子,也似老僧入定般,与他坐在一起清修,全然不在意屋内进来一个陌生人。
云出岫拱手施礼,毕恭毕敬说:“弟子清音,拜见师叔。”
半晌,手中拂麈一挥,重明睁开眼道:“清音,坐。”
“弟子不敢,亦不好逗留,师父还有事交办。”云出岫拉着南宫珏上前,引荐说:“这位是南宫珏,弟子此来是传师父的话,请师叔收下他,让他在您座下修行罢。”
“道法普渡众生,自然来者不拒。”重明晶润的目光照在南宫珏身上,恍如一束圣光,将他沐浴其中。“此子生得俊秀,身上戾气却重,印堂隐隐发黑,近日可曾有过劫数?”
南宫珏不愿与他学参禅论道,却也不得不佩服这人的眼力,况且他那目光实在令人难以割舍。与他对视,仿佛旅途疲惫之人蓦地浸在温水中,四肢百骸瞬间温暖放松,当真奇异。
“我家被人灭门,就是两个多月前的事。”南宫珏戚戚然道。
“可怜,可叹。”重明太息一声,感慨说,“众生皆苦,唯有修行可以超脱。你能来此,也是你有慧根,更是你的缘法。师兄既然开口,我便收下你罢。”
云出岫暗舒一口气,同南宫珏一齐拱手道:“多谢师尊成全。”
重明微微颔首,又说:“我门中已有十六名弟子,你是第十七位,排在清欢之后,是小师弟。”
排在清欢之后……
南宫珏只应了一声,云出岫却不由得想发笑——排在清欢之后,他岂非是小小师弟,与他这大师兄的身份,倒很相配。
重明却不知他的心思,接道:“你既入我玄门,当有道号,日后修行也名正言顺。我门中这一辈随‘清’字。你名珏,珏者,双玉相合者也。双玉相合必有清音,其声清扬而远闻。你便号‘清扬’罢,且你生得姿容不俗,亦是清扬之人也。”
南宫珏根本不在乎名字法号,此来有求于人,自然万事皆可,他说什么便是什么,施礼道:“清扬多谢师父赐号。”
云出岫见事已成,主动说:“师叔,弟子正好顺路,不如先带他去寝舍安排吧。”
“好。”重明答应道,“去罢,莫耽误了晚课。”
南宫珏应声“是”,随他退了下去。
出得药庐,云出岫又恢复了放荡之态,笑问:“怎么样?我说得不错吧?重明师叔人最宽和,日后你有什么错漏,他也不会管你。”
“呵,我还要多谢你了。”南宫珏讽刺道,“没有你,我何处寻得此等明师!”
“你莫要如此,重明师叔道行高深,每年想拜在他门下的弟子不计其数,都没机会上山来。”云出岫带他挤出一线天,转过山壁,向主峰后的寝舍走去。
南宫珏一路沉默,半个字也不愿同他多说,似乎还在生他的气,又似乎是厌烦他所以冷淡。后者渐渐觉得无味,心里难免失落起来。
行至寝舍门口,云出岫指着西面一片青砖黛瓦的房屋,同他淡淡道:“今后你便住在这里,有什么事就叫做洒扫的童儿去办。我带你进去看看罢。”
他朝门口扫地的布衣老叟打个招呼,带领南宫珏跨进竹丛围护的院子,道:“左手第三间还空着,我已让人打扫干净了,你看有什么不妥,告诉我便是,”
南宫珏推门进去,见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左边一张卧榻,右边两只蒲团,中间的条案上设有香炉笔墨,床边的柜子里放衣服,桌边的柜子里放书籍,门旁另有梳洗用品等物。
“重明师叔这里一向简朴,你大概不习惯,但我…… ”
不待他说完,南宫珏先制止道:“我受得了。”
他虽生在富贵之乡,但天性并不爱财,平素有了钱随手便光,无钱犯难也是常事,故而游历江湖之时没少受穷。
眼前这间屋尽管朴素,但衾褥整洁、陈设素雅,炉中焚的香也是上品,并不逊于大客栈里的一等上房。
南宫心知自己初来乍到,还没有这样好的人缘,能得如此皆是云出岫费的心思,心下感激,面上动容,难得温声道:“多谢你。昨日没有你我大抵已下山去了。我性情急躁、心绪烦乱,方才的话多有得罪,你不必放在心上。”
云出岫只要听他这句话,纵使上刀山下火海,又焉有不心甘情愿之处,何况区区小事。
方才的失落一扫而空,他一对桃花眼弯成两道飞云桥,笑吟吟道:“你高兴,我便是高兴的了。我也有行事不周之处,先前在醉芙楼与你玩笑,实在过分,你莫要记恨。”
“以后你我便是朋友。”南宫珏摆手说,“知己之间,不必如此。”
“朋友……”云出岫一怔,笑容顿时僵在脸上,苦涩道:“是啊……是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