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就站起身来，从橱里取下一条长皮尺圈在手里，作势就要过来量林建华的身形。

肩宽和胸围是必须要量的，可他的个头要小林建华整整一圈，双手拉着皮尺从脊背后头打一圈绕到胸前量尺寸的时候整个人就要贴着身被林建华圈在怀里，林建华自己都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就浑身一阵僵直，朝天仰起脖子的不敢低头看他，两条手臂也和灌满了铅一样，任叶浩往上抬了几次都往下掉，笨拙得像个电路烧坏的机器人。

量完上半身以后量腰，叶浩干脆半蹲了下来，林建华听从他的指示，把汗衫的衣摆撩起来，叶浩蹲下的时候鼻尖不经意蹭到他的小腹，他肚子一缩，说不清什么感觉地把叶浩猛地往后一推。叶浩防备不及，抓着皮尺一屁股坐到地上，一脸困惑地抬头去看林建华，只看见男孩一张脸红通通的，衣服一放拳头一握，抵着肚子，肚子里“叽里咕噜”的一阵，叫了好几下。

林建华饿了。他想起自己下午时候原本就是要上树掏鸟蛋吃，午间吃下去的那几个馍馍早就消化干净，方才又卖力出了那么些汗，肠胃早有些不淡定了。他只是没想到自己的肚子会在这种尴尬的时候忽然叫出声来，瞬时窘在原地，好容易凉快下去的鼻尖又隐隐开始往外逼出汗珠来。

叶浩忽然笑了。他放下皮尺，走出屋子，到院子里舀了水缸里一瓢水洗了洗手，过了一会又走回来，手里面抓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苹果，走到林建华面前，伸手递给了他。

林建华看一眼那颗还沾着水珠的苹果，把叶浩的手腕往后一推。

“不吃。”他倔强地说。

正值青春期的男孩子总归有些不同寻常的心思。他一面饿着，忍受着苹果香甜气味的诱惑，一面又认死理地觉着自己刚刚在叶浩的面前丢了人，要是吃了他的苹果，看上去就要更没形象，更没面子了。

叶浩是不懂他那些心思，他看一眼手里的苹果，为难地皱起眉头。

娘说一次才让他吃一个的好东西，他平时自己都舍不得吃的，怎么林建华看上去还像死嫌弃似的。

他摇了摇头，最后又问一句“你真的不吃？”，得到坚决否定的回答后，才收回手来，放进嘴里，咬了一小口。

那一口咬得清脆，新鲜水果的清香霎时满溢出来，汁水落到齿缝里，滚下嗓子眼，林建华一旁站着，盯着叶浩小口小口地啃着苹果，耳朵里听着那口舌生津的动静，不知道为啥的，腮帮子也跟着一阵阵地酸起来。

怎么可能不馋的，物欲匮乏的年代，甜味天然就带一股致命的吸引，更何况还是吃在叶浩的嘴里，林建华也想不通，为什么一个苹果叫叶浩那么咬上几口，看上去就像比别的苹果都好吃了，那么香那么脆，光是听见吞咽的动静，一颗心就痒痒的。

他往下咽下去一口唾沫，咕嘟一声，叫叶浩听着了。

吃苹果的少年停了下来，舔舔嘴唇，憋着笑似的看了一脸通红的男孩一眼，他正预备低头张嘴再咬上一口，谁知一只手突然就被捉过去，紧紧地叫对面的人攥着，挣也挣不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建华就那么就着那只手把剩下的半个苹果给啃落下肚，吃得只剩个果核，别的一点没留下。

好好的一个苹果两个人啃，原本是有些不痛快的事，可林建华尝着，就是觉得叶浩吃过的部分好吃，比那些原封不动的果肉都还要好吃些。

他吃完，一抹嘴，见叶浩被夺了苹果也不生气，只是收回手去，在自己的手掌心里点了点，从桌上取过方才打湿过的布片，擦着手心里发黏的汁水，便突然一拍胸脯，郑重其事地许诺下一句：“以后我罩着你了！”

叶浩奇怪地看他一眼。

“为什么？我又没说需要你罩着。”

林建华则不以为然。

“我吃了你的苹果，自然不能欠你人情，当然要罩着你。”

“本来就打算拿来给你的。”叶浩摇摇头，“只要你别把今天下午看见的事说出去，别让我挨我娘揍就行。”

他的语气毫不在意，林建华一听却不乐意了。

“那怎么行，苹果是苹果，下午的事是下午的事！我说要罩着你，自然不会让你挨你娘的揍，再说你还帮我改衣服了呢，你明明帮了我，我还白吃你的东西，身为一个男人怎么能干这样的事！”

“没事啊，我原本就喜欢做些缝缝补补的活，给你改的衣服不算你欠我人情，用不着你还。”叶浩又说，“再说苹果吃了也就吃了，我没什么的。”

林建华听了，就更着急。

“你这说的什么话，那以后如果还有别人像刚刚那样也抢你的东西吃，你也不找他们算账了吗！”

他不知为何，那个想法初一冒头时竟然有些隐隐约约的火气窜上来，像有人做了什么惹他生气的事似的。

叶浩倒叫他问傻了。

“什么？”他没反应过来的问，“也没人抢过我的东西啊。”

“万一要是有呢！”林建华不放弃地追问说，“万一要真有，你也跟今天这么似的，就任由着他抢了？”

大概吧……叶浩懵懵懂懂地想。他不喜欢和人打架，会受伤，会弄脏身上的衣服，还会叫爹娘担心，一点吃食的事，他愿意吃亏，被抢了也就抢了。

林建华看穿他的心思，原本只是冒头的火一下子就升腾起来，溢满了胸腔。

“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他吼叶浩一声，“你就该像个男人，和他们打架！不让他们占你便宜！”

“我不打架。”叶浩摇摇头。

林建华“啧”了一声，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那你告诉我！我帮你去揍扁他们！”

他说得义愤填膺，让叶浩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到底什么和什么呀，至于吗，又不是真的有别的人欺负他了，为什么动不动就要揍扁这个揍扁那个的。他微微皱起眉，看着林建华，之间男孩板着脸孔，挨近过来，像找他要一个承诺似的压低声调又说了一句：

“以后不准让别人随便吃你吃过的东西，知道吗！”

“可你刚刚就吃了。”叶浩小声地反驳。

“只有我可以！”林建华又坚决地补充上那句。他表情里那股不依不挠地架势让叶浩又开始有点想笑了。

随便吧，他想，这人这么认死理，真和头牛一样。

他于是点点头，应下了那句承诺。

“知道了。”

林建华终于得着那句话，眼里也像放出光来。

“就我可以，换别人我一定揍他！说好了！”

叶浩嘴角一弯，露出一排小白牙来。

“好，说好了……就你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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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的叶浩很爱惜自己，但也因为只关注着自己，心灵并不完整，而没能接收到对方浓烈的感情。

现在的叶浩身上留下很多的伤疤，但他的一颗心却很完整，他自己知道，只是另一个人还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