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亭的千余骑兵不过走了百十里,距离太原还有十万八千里,就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竟然有人敢挡住本座的去路,来人,全部杀了!”胡雪亭破口大骂,一群士卒看看胡雪亭又无可奈何的神色,只能叹气,“星君,冷静,冷静!”
眼前拦路的百姓密密麻麻的,还个个拖儿带女的。
“老爷!行行好吧。”至少五六千百姓或躺或坐的倒在官道上,挡住了道路。
“我们已经好久没有吃东西了。”有人哭泣,有人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
这些百姓都是洛阳周边郡县的百姓,洛阳大劫一起,周围的郡县若是有完好的城墙,百姓自然会留下来拼死保卫家园,若是没有城墙,白痴都知道大难临头,忙不迭的拖家带口的跑了。这逃出了洛阳百里之外,占领洛阳的流民倒是没追上来,自个儿却成了标标准准的流民,被当地的百姓排斥和驱赶,疾病,饥饿,寒冷,各种苦难接踵而至,更倒霉的是,不断的有各地的流民向洛阳靠近,与他们相遇。
“你们从洛阳逃出来,为什么啊?听说洛阳到处是银子,只要到了洛阳,怎么都不会饿死吗?”外来的流民惊讶的看洛阳周边跑出来的人,当真是“城外的人想要进去,城里的人却想要出来”啊。
“那些贼人没人性啊,杀人抢女人,还吃人啊!”洛阳周边的难民毫不犹豫的添油加醋。
半真半假,以及胡言乱语之下,这停留在洛阳百里外的流民就越来越多了。没有爆发出抢劫当地的贼乱,已经是当地的官府赈灾得力,用一碗粥创造了奇迹了。
“官老爷,给点吃的吧!”众人苦苦的哀求。
胡雪亭脸色铁青,看着太原方向,若是杨恕在,肯定是不会允许她乱来的。
“给你面子。”胡雪亭低声道。
“来人!传令周围郡县,立刻拿更多的粮食出来赈灾,否则休怪本座心狠手辣!”
“立即去洛阳周边百里之内,通知各郡县洛阳贼患已经剿灭!欢迎各地百姓回家。”
“立即通知杨轩感,无论如何要打下粮仓!”
“全军回转,护送百姓回洛阳。”
千余骑兵跳下马背,有人分着干粮,有人把一些病重的人扶上马背。
“雪亭!”灾民中,有个躺在地上的女子,努力的叫着,但嗓音嘶哑,声音就像蚊子叫似的。
“娘子,你说什么?”一个男子抱起那女子,搂在怀中,关切的问着,又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你是饿了?没关系,那些官老爷已经在分吃的了,我们很快就有饱饭吃了。”
那女子闭上眼睛,眼角泪水直流,奋力嘶吼“我不是你的娘子!”但这蚊子一般的声音,却没有任何人能够听清。
“唉,你可真是幸福啊,有这么疼你的相公。”周围的难民看着那女子和男子,随口的道。那男子笑得灿烂极了,用力摇头“应该的,应该的,既然是夫妻,那自然要互相扶持,哪怕是人生最艰难的时刻,也要不离不弃。”
周围的难民随意的点头,眼睛只管盯着分食物的丹阳将士,一点点都没有继续夸奖那男子的意思。不吃饱,谁有力气管别人的闲事。
那女子闭着眼睛,一动不动。那男子伸长了脖子,期盼的看着慢慢靠近的分发食物的丹阳将士。
“多谢军爷!”难民们拿到食物后的道谢声越来越近,终于到了那男女的面前。分发食物的丹阳士卒从包裹中掏出一个冷馒头,撕成了两半,交给了两人。
“多谢军爷!”那男子认真的道谢,转头看女子“娘子,我们有吃的了,快吃了!”把手中的馒头喂到了那女子的嘴中。
分发食物的丹阳士卒有些感动,人言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世间还是有真情存在的,瞧,自己不吃,给妻子吃,多好的丈夫啊。
“不用担心,我再给你一个。”那丹阳士卒又取出了一个,递给了那男子。
“多谢军爷。”那男子大口的吃着馒头。
那女子睁开眼睛,咬下了馒头,艰难的咽下,见那丹阳士卒就要走开,她用尽全身力气大声的喊“雪亭!”
也就比普通人的低声说话的音量,却足够让眼前的丹阳士卒听见了。
“你认识星君?”那丹阳士卒一怔,敢直接叫胡雪亭名字的人可不多啊。
“不认识,不认识。”那男子搂紧了女子,坚决的否认。那女子耗尽了力气,已经无力说话,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分不清是不是昏死了过去。
那丹阳士卒仔细的看那女子的容颜和衣着,那男子却死死的护住“军爷,非礼勿视,你就算救了我家娘子的性命,也万万不能盯着她看。”
那丹阳士卒不理,继续仔细的打量那女子,更扯开那男子挡住女子脸颊的手臂。那男子极了,大声的喊“官兵抢女人了!官兵抢我娘子了!快来人啊!官兵强抢民女了!”
四周的难民有的神色愤怒,想要站起来呵斥和阻拦,却被亲友死死的扯住,有的却默不作声,难民的艰苦生涯已经消耗了他们的正义感。得罪了分发食物的官老爷,会是什么下场?饿死,还是砍死?是死一个,还是死全家?
那男子使劲的喊叫,终于引来了其余丹阳士卒。
“何事喧哗?”有将官厉声问道。
那男子愤怒的指着身前的丹阳士卒,大声的道“军爷,他想非礼我娘子!”
那将官严厉的看着那丹阳士卒,手已经按上了刀柄“你竟然敢调戏妇女?”丹阳竟然有这种垃圾!必须千刀万剐!
那丹阳士卒瞅瞅那将官,道“我听见那女子叫星君的名字,但这男子却不让她说话。”
这就不一样了。
那将官招手,立刻有数个士卒过来,扯开了那男子。
“你认得星君?”那将官亲自问道。那女子闭真眼睛,一动不动,看来是真的昏了过去。
“找星君来。”那将官皱眉。
“官兵调戏民女咯!官兵强抢我娘子咯!大家快来看啊!官兵强抢民女咯!”那男子被几个士卒扯住,挣脱不得,却大声的喊着。
那将官冷笑,看看地上的女子,看出了一些端倪。
胡雪亭赶到,看了一眼那拼命大叫的男子,在看看昏迷的女子,皱眉看了半天,又打湿了汗巾,擦干净了那女子的脸庞。
那女子慢慢的醒来,看见眼前的胡雪亭,眼泪簌簌的流下“雪亭!”声音依然比蚊子叫还轻。
胡雪亭道“潘彤月,我来了!你再也不用怕了!”这个女子她认得,是洛阳遗孤院的潘彤月。
“把那个家伙抓起来,严刑拷打!”胡雪亭揽着潘彤月的身体,取出食物,慢慢的喂她吃下。潘彤月听见胡雪亭的命令,又是泪水流下,却努力的吃着胡雪亭手中的食物和水。
“救命啊!冤枉啊!官老爷抢我娘子啊!”那男子大声的叫着。几个丹阳士卒随手暴打,几拳之下,那男子就缩成了虾米。
“官老爷抢我娘子啊!”那男子看着周围的百姓,依然奋力叫着,声音嘶哑无比。周围的百姓含泪看着他,官兵当众抢女人,如此善尽天良的事情,也就只有贼军做的出来。好几人默默的闭上眼睛,洛阳谁不知道胡什么无恶不作,杀人如麻,抢女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人在做,天在看,总有一日,胡什么会遭到报应的!”有人掩饰着眼中的愤怒,转头看着天空,老天爷一定会收拾胡雪亭的。
“星君,要不要解释一下?”那将官低声问道,没得背了抢民女的恶名。
“完全没有必要。”胡雪亭摇头,谁在乎别人怎么看她。
半个时辰之后,潘彤月终于缓了过来,说话的声音也听得见了。
“雪亭!”她哭泣着。洛阳大劫难之日,看见洛阳城中骁骑卫的紧急信号,村子里的骁骑卫将士遗孤立刻拿起了武器,和骁骑卫一起向洛阳突进,却半路上受到大量敌军的埋伏,浴血奋战,却始终不能冲破,一个个的将士倒下,唯有寥寥数人,终于借着黑夜突围而出。
“然后,我就被裹挟在百姓当中,逃到了这里。”潘彤月哭着,她茫然的跟着百姓逃到了这里,很快就病了。
“那个男人,他……他……”潘彤月泣不成声。
一个女子落到流民之中,会发生什么事情?很多很多不敢想象的罪恶。
“每次拿到了食物,他只在别人面前装样子,给我吃一口。”潘彤月哭着,那些好心人看遇到一个疼老婆的暖男,都会多给一份食物,然后,当然是全部被那个男人吃了。
所以,在潘彤月饿得晕过去的时候,那个“爱妻的暖男”依然嗓门倍响,身体倍棒。
“你替我杀了那个贼子!”潘彤月紧紧的握着胡雪亭的手臂,胡雪亭却没有感受到多少的力量。
“好。”胡雪亭仔细的看着潘彤月,只看到了痛苦,以及报仇的决心,没有找到绝望。
“官老爷抢我娘子!”那男子在地上继续的吼着,声音已经很微弱了,却没有因此停下。
“来人,把他绑在柱子上。”胡雪亭下令。
数千疲惫不堪的难民,以及闻讯赶来的周围乡村和县镇的官吏,诡异的看着胡雪亭,历来只听说男子抢女人的,没想到还有女人抢女人。
“胡雪亭又有什么做不出来。”一些多少了解点胡雪亭的官员冷漠的道。
“官兵抢我娘子!”那男子知道要受刑了,愤怒的喊得更大声了,就是死,也不能阻拦他伸冤。
“就是到了地府,我化成鬼,也要找你报仇!”那男子对着胡雪亭怒吼,“你抢我的娘子。”
“你的娘子?”胡雪亭问道。
“她当然是我的娘子,我和她共患难,不离不弃,她就是我的娘子!”那男子道,在难民之中,捡了一个同样无依无靠的女人,这叫相濡以沫!这不是他的娘子,还是谁的?而且,他对她有多好,谁不知道?他从来没有骂过她打过她,时时刻刻的记挂着她,就算被官兵打死,他也绝对不愿意失去她。
“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把我和娘子分开!”那男子怒吼。
“你就算抢到了我娘子的身体,也抢不到她的心!”那男子大声的叫着,傲然看向周围的百姓,周围的百姓中不少人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潘彤月怒吼“是你强迫我的!我根本不是你的娘子!”
周围的百姓不傻,几乎是瞬间就知道了真相,不就是那男子趁着潘彤月又病又饿,然后一定要做夫妻吗?这种事情在难民当中又不稀奇,甚至是普遍现象。虽然这男子肯定是错的,但既然已经成了事实,生米煮成熟饭,那又何必斤斤计较呢?
“官老爷,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他们两人既然已经成亲,又互相深爱,你就给他们一个机会吧。”一个老大爷颤颤巍巍的道,不管什么理由,成亲了就是一家人,那夫妻吵架,外人管什么?就算一开始是强迫的,现在不已经是夫妻了吗,夫妻之间,又哪里算是强迫的呢。
“官老爷,他们都已经是夫妻了,你要替她多考虑啊。”有妇女认真的道,砍了那个男子,潘彤月就没了丈夫,就是寡妇,这是重点啊,万万要想清楚,就算这是潘彤月的意思,那也是她一时激愤,其余人要帮她多考虑,生活总要过下去,对不对?
“我看他也还算是好的,何必斤斤计较呢?”有男子认真的道,一开始虽然是错的,但后面都是好的啊,多照顾那女子啊,没有抢走全部粮食,就是好人。
“家事而已,我们不用管。”又是一个人大声的道。
“两夫妻,一个多吃一点,一个少吃一点,算不上大事,干活的时候,男的也干得多啊,有危险,也有男的去保护女的啊。”又是一个人道。
“我家也是这样过来的,现在不是生活的蛮好的嘛。”一个女子大声的道,她身边的男子用力点头,过程几乎是潘彤月的翻版,但现在照样夫妻琴瑟和谐。
胡雪亭一眼看去,数千人难民中,以为这件事没什么了不起的,占了绝大多数。
“真是有趣啊。”胡雪亭笑眯眯的。
“潘彤月,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确定要我杀了他吗?”胡雪亭盯着潘彤月认真的问道,“不论你做任何选择,我都会带你回洛阳,生活是你自己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你不需要考虑我,考虑其他人的想法。”
潘彤月怒吼“你丫废话什么!砍了那家伙!”
胡雪亭笑,下令“刮了他。”
千刀万剐之下,那男子凄厉的惨叫。周围的百姓或兴奋的看着,或惊恐的呕吐。
“把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拉出来砍了。”胡雪亭指着刚才发表意见的那个老头和其中某几个人。
“老汉一把年纪了,就算说出了话,你一个小姑娘,凭什么砍了我?”那老头大怒。
“就凭我有刀,你没有。”胡雪亭笑着。
数刀砍下,几个敢于仗义执言的热心群众惨叫着,挂。
“来人,带上全部粮食,只带这个,这个,这个……”胡雪亭指着支持砍死那男子的难民,“你们或许是装出来的,但是,你们运气好,本座希望你们一直装下去。”
“其余人全部抛弃,又不认识他们,关我事!”胡雪亭认真无比。
数千难民愕然的看着胡雪亭,附近乡镇的官吏瞪圆了眼睛,第一次看到草菅人命的官员!
“回洛阳!”胡雪亭大声的下令,骑兵带着部分人回转,留下数千难民哭爹喊娘。
“没有天理啊!”
“没有王法啊!”
“老天爷会惩罚你的!”
“胡雪亭,你是王八蛋,生儿子没□□!”
“胡雪亭,你不得好死!”
“你会遭报应的!”
咒骂声中,胡雪亭脱离骑兵,单骑一拐,继续向北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