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逍和李遥去了许久了,肯定是早就到了县衙送上了求情书信,救了李元吉,那县令不论是否给面子放人,无论如何都该写书信联系杜如晦的,放人则拉交情,不放人则义正言辞的怒斥杜如晦一通,可为何该县县令的书信还没有到山东道行军总管衙署?此是疑点之一。
山东道行军总管衙署下辖一些军队,以前各个将领对杜如晦很是客套,保持着良好的上下级的虚伪关系,公事公办,绝不多说一句废话,这几日却来往的异常的热切,拎着酒菜来的,邀请赏花观月的,大有每天要见上十几面的意思。为何这些将领忽然改了性子?此是疑点之二。
山东道行军总管衙署有数百士卒常驻护卫安全,这几日不知不觉之间至少换了一半的人,而没有换的一半人都是守卫大门,大堂等等日常被杜如晦看到的士卒,这换人换得也太讲究了一些,是不是故意不想让度入户知道?此是疑点之三。
有这三个疑点,杜如晦再傻,也猜到被李元吉反咬了一口。这大越朝廷多半是知道当年是杜家杀了沈子晨夫妇了,引而不发,只是还在上报胡雪亭的过程当中。
“眼前只有两条路,第一条路,走为上。管它李元吉有没有出卖我等,管它胡雪亭会怎么处理,只管逃之夭夭,虽然未必就能顺利逃走,但总有人能够逃得出去。”杜如晦道。杜淹点头,山东道行军总管衙署的军队没有明着看押他们,总有办法逃走的,操作得好,核心人物逃出一半都不是问题。“这条路很稳妥,如晦为何不选?”
杜如晦苦笑:“若是外人,定然会以为我贪恋权力,舍不得这山东道行军总管衙署的官位,可是我虽然喜爱这官位,想要一展拳脚,但怎么也没有性命的好啊,若仅仅为了总管的官位,杜某是毫不犹豫的就弃官而走了。”没有了小命,还有什么权力和地位?杜如晦绝不会蠢到贪慕权位而丢了性命。
“杜某没有选择逃之夭夭,是因为这条路其实是条死路。”杜如晦认真的道。
“杜某逃了,不论李元吉说了什么,朝廷上下都会认为杜某负罪潜逃,李元吉说得任何东西都是真的,杜某立刻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这大越的天下,杜某能逃到哪里去?”杜如晦惨笑着,该死的,假如这里是江西或者并州太原,他毫不犹豫的就逃了,杜家在并州几十年,他在江西数年,都有后手留下,不论是隐姓埋名购买的田地房屋,还是山洞地道,杜家和他都有小心经营,在画影图形中的人像全靠有没有刀疤辨别的年头,换个发型都能蒙住一大群人,杜如晦根本不担心会被认出来,开开心心做个富家翁也是个不错的退路。但在这该死的山东道,他真是人生地不熟啊,只要他敢逃,几天之内就会被关卡的士卒,被农庄的管事,被追踪的衙役逮住,然后送往丹阳千刀万剐。
杜淹脸色平静无比,取过了古琴,轻轻拨动琴弦,悠扬的琴声远远的传了出去。是啊,逃出总管衙署容易,逃出山东道就难如登天了,想要潜逃数年更是比做神仙还难。
“第二条路,面见胡雪亭。”杜如晦慢慢的道。胡雪亭属于混乱邪恶阵营,
杀人的几率虽然高达九成,但却有一成的可能性会放过他不再追究。一成的可能性虽小,与第一条路的必死无疑相比,这几率已经值得赌一把了。
“是啊,有一成的几率。”杜淹笑了,手指不停,实话,但不要紧,他没有必要揭破那一层真话,他知道就行了,杜如晦也知道他知道,大家没有必要说透,为了杜家不至于断了血脉,这个结果也不错。
“这两条路,杜某不能决。”杜如晦道。杜淹笑容满面,这个侄子了不得,懂得利用不做选择,逼迫他们做选择。虽然很是稚嫩,但杜家有子如此,也不怕绝后了。
“第二条路,你算错了。”杜淹温和的配合这个聪明绝顶的侄子,杜家需要有人活下去。“其实,第二条路活下去的几率有九成。”
杜如晦缓缓的点头,是啊,有九成。
……
一群将士大步的走进了山东道行军总管衙署。
“圣旨到!”某个将领大声道。
杜如晦和杜家众人轻轻的拍去身上的灰尘,慢悠悠又规规矩矩的列队跪下。
那将领看着一个不少,从容无比的杜家众人,心中佩服,到了这种地步能够镇定从容的都是条汉子。
“……令山东道行军总管杜如晦,贡士杜咤,杜淹……并家眷进京面圣……”圣旨简单的很,没有罪名,没有呵斥,只是让杜家全族进京,但山东道行军总管衙署中的官员神色中立刻有了变化,谁都感觉到了圣旨中带着莫名的杀气,好些人互相打着眼色,看这将领的态度,只怕杜总管是要倒大霉了。
“杜总管,末将与你直言,有人把你告了,案情很大,上达天听,其中的是非曲直,末将是不敢置言的,圣上自有决断。末将奉命护送诸位进京,一路定然以礼相待,诸位也莫要令末将为难。”那将领轻轻的拍着腰间的长剑,你是不是钦犯,我管不着,没定罪以前肯定客客气气的押送你进京城,但是你要是想要逃跑,或者有人救你,那我立马斩杀了你。
杜如晦微笑点头:“有劳将军了。”神色间没有一丝的惊慌。
“且容本官交接工作,半个时辰即刻,将军不妨坐在一旁休息。”他微笑着道。一群总管衙署的官员急忙上前,杜如晦就当着那将领的面,把山东道的事情三言两语的交代下去,有条不紊。一众官员有些疑惑了,难道杜如晦是受了冤枉,否则为何如此的镇定?
“总管一路小心。”一众官员客客气气的对杜如晦道,不论杜如晦以后是倒霉还是高深,他们没有必要掺和到其中。
……
杜如晦一路去丹阳,家人都被分隔了开,每人坐了一辆马车,绝不给众人串供的机会,那将军甚至派人贴身跟着杜家众人,绝不让众人有任何机会单独见面。
杜如晦微笑着,心中更加确定没有逃跑是对的。胡雪亭血战得天下,这军队之中处处都是她的人,一道总管看似手中有兵将,其实也就是空皮囊而已。
到的丹阳之后,杜如晦等人立刻被单独送到了各处,却也没有审问,杜如晦早有预料,脸上的笑容都没有少了半分。
“胡雪亭又不是真的星君,哪里能够真的日断阳世,夜判阴间。”杜如晦默默的想着,取出了书本,细细的看着,也不焦虑。
隔壁的院子中,有琴声隔墙传来,他侧耳倾听,应该是杜淹或者杜咤在弹琴,听这琴声稳定悠闲,果然心态极好。
“若是运气好,我等都能过得了这一关。”杜如晦淡淡的笑着,轻轻地朗诵着书本:“……然则天亦何欲何恶?天欲义而恶不义。然则率天下之百姓,以从事于义,则我乃为天之所欲也。我为天之
所欲,天亦为我所欲……”
……
山东道行军总管衙署。
李密冷冷的看着杜家的家丁仆役:“来人,拿下了。”一群衙役恶狠狠的抖着手中的铁链枷锁,狞笑着走向杜家的家丁仆役。一群家丁仆役脸色都没有变一下,淡然接受捆绑。
一个刑部的官员转头看了一眼李密,事情不太妙。若是寻常的贼人,看到衙役凶神恶煞的抖着铁链枷锁,心中立刻就怯了几分,待到看见衙役的狞笑,更是会有些惊慌失措,或者倒退几步,或者伸手欲格挡,或者屎尿齐流,哪怕真的没有犯罪,心中也会惊恐,止不住的脸色发白,腿脚发软。但眼前这百十个杜家的家丁仆役竟然人人镇定自若,这就很不正常了。
“只怕是老手。”那刑部的官员低声道,李密脸色铁青,真是不太妙啊。
“尽力而为吧。”李密咬牙道。
……
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了,杜如晦心中平静无比,丝毫没有被局限在小小的院子之中而烦躁。有刑部的人借着送饭菜,婉转的试探他的口风,他只是道:“久为官身所累,少有时间好好读书,这些年来是越发觉得才疏学浅了,能有机会好好读些书,静养身体,那是圣上体谅下臣。”
看着那些刑部的人失望而归,杜如晦并没有露出一丝的讥笑,依然温和如玉。这不是他尊重一个小小的衙役,体谅衙役秉公办事,而是他身为高贵的门阀子弟,身为高高在上的大越山东道行军总管,有什么必要与那些下等人计较?上等人的温和与礼貌,只是因为蚂蚁没有资格让他们生气而已。
这一日,几个衙役带着傲然的笑容,大步走了进来。
“姓杜的,你的家丁已经都招供了,嘿嘿,竟然当李家的爪牙,为了李家干脏活,杀了圣上的全家,真是胆大包天。”领头的衙役大声的笑,斜眼看着杜如晦。
“以为我等只会傻乎乎的在这里等你招供?我等早已拿下了你的家丁仆役,严刑拷打之下,谁敢不招?将你千刀万剐的圣旨明日就到,你们全家就开开心心的上路吧,一家人也算齐整。”
杜如晦微笑着看着那衙役,摇头道:“我杜家是清白人家,只想为天下百姓谋福祉,岂会做肮脏的事情,我绝不信我杜家会有家丁诬陷于我,圣上明断,定然不会信屈打成招的口供的。”
那衙役头目不屑的笑:“这些话,留到阴曹地府与阎罗王去谈吧。”一挥手,有衙役端上了饭菜,菜肴甚为丰盛,不仅有鸡腿,还有小小的一壶酒。
“这是断头饭,是你这一辈子最后的一餐了,好些享用吧,吃了也好上路。”那衙役道。
杜如晦微笑着拱手:“如此,谢过了。”取过了酒菜,淡然的食用。
……
几个衙役出了院子,嚣张的笑容立刻不见,唯有凝重。
“这小子不上当?”某个衙役道。
“遇到了硬手。”另一个衙役道。
“只怕就是上了大刑,也不顶用。”衙役头目道。李密在山东道极其不顺利,不论怎么威逼利诱,大刑伺候,一群家丁仆役就是咬紧了牙关,只说从来没有听说过杜家有一丝谋逆沈子晨夫妇的事情。
……
杜如晦看着几个衙役出去,心中波澜不惊,故意说杜家的人或者仆役招供了,早在杜如晦等人的预料之中。杜家的人或者仆役招供的可能性绝不存在。
因为,在杜如晦发现了情况不妙之后,已经召集杜家所有人员和仆役说得清清楚楚。
“我杜家牵涉在行刺圣上的父母大案之内,你们都知道。”杜如晦道。
众人缓缓点头,好些人
转头看一些人,那些人个个彪悍无比,正是专门处理肮脏事情的私兵死士。某个男子躬身道:“禀告少爷,那件事是我带人做的。”有几十个人跟着他一齐鞠躬。当年参与的人前前后后有两百余人,但这些年不是杀了灭口,就是陆续的折损了,还活着的也就他们几十人了。
“胡雪亭心狠手辣,事情是你们做的,是我家下的令,胡雪亭若知道了,定然要诛灭我们九族的,绝不会因为我们之中有人出卖了同袍,而放他一条生路。”杜如晦温和的笑着。
“当年江南贼人袭击丹阳,被俘者中有多少人愿意出卖同伙,可有人因此活命?一个都没有,所有人不管怎么的出卖同伙,怎么的求情,都被胡雪亭千刀万剐了。”
一群家丁仆役中有人颤抖了,胡雪亭的发家史谁人不知?
“那宋头领没有沾着鲜血,逃回了老家,又如何?全家都被千刀万剐了,胡雪亭并没有因为宋头领没有直接参与,或者宋头领的家人不知情而放过了他们。”
一群家丁仆役脸色惨白,这件事人人皆知。
杜如晦笑着:“胡雪亭从来是个暴君,关中、江西,百万百姓说杀就杀了,她又曾饶过了谁?落在了胡雪亭的手中,不问主从,不问轻重,唯有一死。”
家丁仆役们重重的点头,在胡雪亭的手中,根本别想着有活路。
“这几日,胡雪亭定然会来传我进京,而我前脚刚走,你们就会被抓了起来,严刑拷打。若是你们有人招了,那么,你们的小命,你们的家人的小命,就断送在了你们自己的手中。”杜如晦严肃的道。
家丁仆役们一齐点头,不论是当年参与追杀沈子晨的人,还是没有参与的,他们是共生体,要么一起死,要么一起活,没有独自存活的可能。
“我们根本不用怕。”杜如晦笑了。
“太原李家出卖了我们,可是,又如何呢?”他反问道。“我们替李家办事,前后不下几十次,有哪一次是有签字画押的?有哪一次是有人证物证的?李家的人都死了,只要我们不认,李家知道举报又如何,朝廷又能拿我们如何?无凭无据,难道就凭有人举报,就定了我们的罪名不成?”杜如晦冷笑着,“那也太看不起我杜如晦了。”
自从他知道是杜家杀死了沈子晨夫妇之后,一连串的布局早已开始了,想要无凭无据的杀了他,胡雪亭只怕要掂量掂量。
一群杜家的家丁仆役用力点头,没有人证物证,他们只要不承认,这罪名就奈何不了他们。
“只要熬过了酷刑,胡雪亭就必须补偿我们,我们只会得到更多。”杜如晦道,不管是谁来审问,绝不会真的杀了杜家的人或者仆役,被人诬陷就要严刑逼供已经是骇人听闻,若是出了人命,如何向天下交代?这些仆役家丁也就是受一些皮肉之苦而已。
……
“我已经敢确定这是杜家做的了。”刑部中,某个老衙役淡淡的道。另外几个老衙役也是点头,在刑部待久了,早已知道从来不存在真相,大刑之下,什么口供求不得?哪怕要某人承认是他偷了七仙女的衣服,一道道刑罚伺候之下,那人也只能认了。杜家的家丁和仆役在严刑拷打之下胡乱攀咬杜如晦等人,那才是最正常的结果,一个字不说,坚贞不屈,反倒是假的幼稚。
“只是,这没有证据,只怕不太好交代。”一个老衙役道,捉贼捉赃,何况是刺杀皇帝的父母的超级大案件,随便写猜测,很容易闹出大事,把自己折腾进去的。
“不要紧,据实写,把我们的判断也写上去,是非判断,自有圣上决断。”某个老衙役却道。
其余老衙役看他,这是不要命了?
“张县令亲自过来打得招
呼,让我们想到什么写什么,不用担心圣上怪罪。”那老衙役道。一群衙役这才放心,有张晓刚说话,那就不怕了。
……
吏部衙门中,虞世基裴蕴等六部大佬聚在一起,仔细的看着刑部的报告。
“是啊,一定是杜家做的。”众人对刑部的判断很认同,事出反常必有妖,若不是杜家做的,绝不可能个个坚贞不屈。
“只是,没有证据啊。”佘戊戌红了眼睛,该死的,没想到老大的仇人一直藏在眼皮子底下。
“是啊,不能无罪而诛。”余阿福无奈的道,这个案件太大,杜如晦不是一般人,没有证据不好交代。
“干脆,我们做些证据。”书童冷笑着,要证据还不容易。
虞世基呵斥着:“休得胡闹!”
裴蕴也是劝着:“若是这么简单,老夫就不会如此头疼了。”以为是县令抓小毛贼啊,看贼人嚣张,立马就诬陷栽赃他,百姓就算知道了也个个拍手叫好,杜如晦是朝廷大官!若是对朝廷官员,对封疆大吏都能“莫须有”而诛,这大越朝上上下下谁能睡得着觉?
“只能看圣上的手段了。”虞世基长叹,几乎不抱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