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清洗,还是杀威棒?”另一个老者问道。旧朝被推翻,新朝初定,对旧的官员或打或拉,那是常有的事情,如今最重要的就是判断清楚是杀威棒,还是清洗。若是简单的对新归附的官员的警告教训,那他们这些占据了鲁地的小门阀小家族未必就需要多么激烈的反扑。哪怕现在就有一个县令被罢免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大越想要管理鲁地,还能不用本地人吗?没有本地人,这些乡绅还会听话吗?百姓会心服吗?那些江南蛮夷之地的人对“馒头”和“包子”都分不清,也配管理诞生孔子的鲁地?只要大越朝廷没有脑残,自然会大力的使用鲁地本地人,而识字的人,有知识的人,又都在这些鲁地小门阀小家族当中,无非是阿大当县令还是阿二当县令的区别而已。
“王薄等流寇没能征服我鲁地,高颖贺若弼宇文述鱼俱罗没能征服我鲁地,难道胡雪亭就能征服我鲁地了?”某个老者大声的笑着。鲁地一直被征服,流寇也打得一群小门阀不敢吭声,更别说几个大佬瓜分鲁地了?错!那怎么能够叫征服。
“鲁人治鲁,只要是我们鲁人在治理这鲁地,我们就没有被征服过。”那老者骄傲的道,披了一层流寇或者大佬手下的外衣就不是鲁人了?这鲁地一直就在鲁人的控制之
中。
“只怕是清洗的可能性大一些。”徐文长道。罢免了他只是个例,而且是他有眼无珠,撞到了御史的枪口之上,很难说是不是被余阿九假公济私报复了。“但是,看河北一带,这官员尽数调换了。”
一群人渐渐的没了笑容。虽然河北远了一些,他们这些小家族小门阀没有能力把触角伸到这么远的地方,但小道消息多半还是听说过的,河北的官员尽数被调换了,整个县衙别说上品的官员了,就是衙役都换了一半人。
大越朝就能派一些街道都不认识的外地官员统治河北郡县了?
“当地的泥腿子们欢腾着呢。”徐文长道。大越朝撤换掉了县衙内的官吏,空降江南的人马当县令县尉,立刻就会提拔一群当地的泥腿子做走狗,方便的很呢。
“啪!”某个老者砸了手中的酒杯,愤怒的冷笑着:“那就怪不得我们了。”
其余人一齐点头。一直被大门阀压着,所有的官职与油水都是大门阀子弟的,小门阀想要生存容易吗?好不容易大门阀或者被杨恕杀了,或者跟随高颖去了辽东,或者被李密杀了,空出了偌大的地盘,小门阀终于熬到了出头之日,这屁股都没有坐稳,竟然又要被赶出权力的世界?
“是可忍孰不可忍。”那老者狰狞的道,放下了一切学来的大门阀大佬的优雅风度,回到了小门阀为了生存的不择手段和阴狠。
“找些贼人,杀了那些御史。”那老者狞笑着。是鲁地不靖,犹有贼寇横行,造成了伟大的公正的御史的遇难,与当地的官员和门阀家族们无关。
“只是小小的警告,我们不会造反的。”众人定下了底线,白痴才以为可以与朝廷对抗呢,这只是向朝廷表明一个态度,强龙压不住地头蛇,别以为他们好欺负。
“让胡雪亭看看,这鲁地究竟是谁的鲁地。”众人大笑着举起酒杯。江南蛮子也敢到圣人故乡捣蛋,还知道礼义廉耻吗?
众人饮着酒水,不停的商讨着细节,做掉御史肯定是大罪,万万不能露馅,必须是皇帝知道是他们做的,却没有任何的证据,只能眼看着他们逍遥法外,并且咬牙切齿的承认他们在鲁地的统治。这其中需要商量无数个尺度,稍有不慎尺度大了,皇帝说不定就会翻脸。
月亮越来越高,酒过了七八巡了,众人都有了些醉意和倦意。
“老了,不行了。”某个老者笑着,起身告辞。
“我等也告辞了。”其余几人也道,年纪大了,熬不起通宵。
“来人!”徐文长作为主人家,急忙叫仆役送客,喊了半天,却没看见仆役过来。
“混账,竟然敢偷懒!”徐文长怒了,太丢脸了。其余人只是笑着,挥挥手,就像自行告辞。
“咦,不对。”某个老者忽然道,警惕的看着四周。宅院之中,除了花园还亮着烛光,其余地方黑漆漆的,没有一点点的灯火。其余人也察觉了异常,徐文长更是惊疑不定,这宾客未走,主人未休息,那些仆役怎么敢熄灭了周围的灯火?
“来人!来人!”徐文长大声的叫着,附近却没有声音。众人脸色大变,慢慢的靠拢,白痴都知道出了大事。
黑暗中,有人轻轻的鼓掌。“其实你们还是很聪明的嘛。”
“谁?”徐文长厉声道,细辨那声音是女声,又急忙问道:“是余御史吗?”
“不就是我吗?”黑暗中,余阿九笑着。
花园中的众人脸色惨白,前脚商量着杀了余阿九,后脚余阿九就上门了,怎么看都是凶多吉少。徐文长转头看了众人一眼,用万分之一的希望抵赖着:“在下不知道御史大驾光临寒舍,有失远迎,尚请恕罪。”深深的鞠躬到
底。
一群老者颤巍巍的行礼。
有人却站立不动,既然知道大祸临头,那就没什么可以客气的了,直接骂道:“余阿九,你小小年纪竟然敢让一群老人行礼,就不懂得一点礼仪规矩吗?果然是蛮夷之人,不懂我中原的礼仪。”
黑暗中忽然灯火一亮,映照出了余阿九的身形。小小的烛光好像开启了某个开关,整个宅院中一盏一盏的灯光亮了起来,恍如白昼。周围几百个士卒冷冷的围住了徐文长等人,手中的刀剑闪着寒光。
徐文长和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虽然没看见自己的家人,但余阿九能悄无声息的潜入到了花园,并且布下了重兵,这家人多半是不保了。
“其实怪不得你们。”余阿九叹息不已。“鲁地人口多,地少,多有流寇,百姓附贼者众,随便一个贼人喊几句‘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竟然就有几万人归附,流寇不下几十万人,这鲁地也就糜烂了,田地荒芜,城市破败,剩余的人为了自保,不是贼也是贼了,周围的大佬又没能早早的达成协议瓜分鲁地,这鲁地百姓的心中是没有官府二字了。”
徐文长等人好像听着余阿九说话,其实一直悄悄地打量着周围,只盼能够找到一丝活路。
“好不容易几个大佬分了鲁地,没等重新树立官府的威望,又都跑了,这鲁地的百姓心中是更没有官府了,几个小家族也敢随便的占了县城,自封县令了。”余阿九很是佩服,真是胆肥啊。
“统一天下的又偏偏是个无知无耻的年轻女子。”余阿九皱眉看天空的月亮,又开始数手指,“圣上这是有二十二还是二十三了?”
她笑了,看徐文长等人,果然看到了鄙夷之色。
“不管二十二,还是二十三,总之太年轻了,对不对?虽然是黄毛丫头,但是也差不多了。就这年纪,怎么可能懂得管理天下?”
徐文长等人脸色更白了,余阿九当着他们的面如此的说,那是临死前最后的摊牌了。徐文长大声的笑,既然死定了,那就说几句真话:“二十出头,又懂得什么?没有岁月的沉淀,哪里知道怎么做人做事?徐某吃过的盐比她走过的路还多,都不敢说看透了世情,就她一个丫头片子,也敢管理天下,天下必然大乱!”冷冷的看余阿九,瞧,用一个女子做御史,这就是不懂如何管理天下的后生仔做出来的蠢事。
余阿九微笑着,道:“圣上又是不敬儒的人,四书五经都没有看过,女训多半也是没有,根本是个文盲,没文化怎么管理天下?”徐文长傲然看着余阿九,道:“半部论语治天下!不看圣人之言,如何面对天下百姓?”
“圣上的道德也不怎么好,无耻有她份,道义廉耻肯定与她无关,德高望重更是笑话,这以德服人是想也别想了,彻底就是个小人。”余阿九笑。
徐文长用力的点头:“以德服人,天下太平,路不拾遗,鸡犬相闻,胡雪亭德不配位,如何让天下人臣服,纵然窃取了天下,这天下终究是要被有德之人取走的。”
“孔子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圣上是女子与小人都继齐全了。”余阿九歪着脑袋道。
徐文长大笑:“你知道就好!一群女人不老老实实的在家做针线活,打理家务,竟然出来抛头露面,成何体统?你可知道大随为什么会灭亡?那就是因为大随竟然设定女官啊!女人怎么可以当官?女人当了官,天意岂能不怒?妖孽横生,天下倾覆,一啄一饮,皆有因果。你大越竟然立女帝,用女官,这大越岂能不亡?大随二世而亡,不过几十年,这大越更加逆天行事,绝对撑不过十年!”
余阿九笑着:“普天之下,敢这么说圣上的,也就只有你们鲁地啊。”徐文长傲然道:“我鲁地继承孔圣的绝
学,岂是其他人可以比拟的?”余阿九笑着摇头:“你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是,你们是井底之蛙。”
她大笑着,指着徐文长等人:“我大越南征北战,开疆拓土,这三百余年骚扰边境的突厥也被我大越灭了,兵锋之盛,威震天下,疆域之广,史无前例。也就只有你们这些固步自封,以为礼仪高于一切,礼仪可以让田地丰收,礼仪可以让猪长膘,礼仪可以让天上下雨的井底之蛙敢鄙夷我大越圣上。”
徐文长等人愤怒的看着余阿九,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圣人诚不我欺。
余阿九笑容一敛,厉声道:“来人,把他们全部拿下了,明日一早在菜市口千刀万剐!”
徐文长大笑:“徐某既然敢骂胡雪亭,就没想过活下去,只是,你们只怕是没有机会千刀万剐徐某了!”伸出舌头,用力一咬,血流如注,然后脖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其余人看着徐文长,咬牙也要咬舌自尽。
“没事,只是晕了过去。”某个士卒检查着徐文长的脉搏。
“本官知道。”余阿九笑,学过格物的都知道咬舌头死于大出血,治疗得当可死不了。“不能便宜了他,冷水泼醒了,押到菜市口去。”
其余人悲愤的看着徐文长,果然没有死,这老祖宗传下来的咬舌自尽竟然是假的!
“来人,把这几家的人二抽一杀了,其余人终身苦役。”余阿九道。“便宜了你们,本来要诛灭九族的,可惜最近圣上觉得人少不够用,不许杀戮太多。”
寂静的宅院好像忽然活了过来,终于有了声息,哭声遍地。
“御史老爷,我冤枉啊。”到处都是求饶的哭声。
余阿九听着凄惨的哭声,深夜听来,竟然有些不忍。“只是,我大越无从选择啊。”她重重的道,“要怨,只能怨你们自己的愚蠢。”
大越统一天下,华夏版图唯缺了蜀地和辽东两块,胡雪亭带着骁骑卫四处厮杀,终于鼎定天下,可惜,这威望却没有想象的普及。
这中原的收服过程太顺利了,杀得人太少了,除了在河北与宇文述规规矩矩的打了几仗之外,大越几乎没有在中原制造杀孽。这让无数的中原人心中存了轻视。
什么胡星君,什么杀人无数,什么屠杀了关中和江西数百万百姓,都是胡说八道吧?世上根本没有杀这么多人的禽兽,男人都做不到,何况是个女子,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
高颖鱼俱罗宇文述等高官小心提防,视为劲敌,不惜联手或投降的胡雪亭以及大越国,在中原的普通百姓的心中的威望随着天下和平统一,瞬间跌倒了脚底板。
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以杀人著称的暴君没有杀一个人,果然是谣传有误啊。
诸如徐文长这类基层官员以前没有进入过朝廷系统,因缘际会当了官,见识有限,以皇帝家的金斧头揣测朝廷和帝心,更是毫不在意。这进一步加重了民间百姓的怀疑,然后互相影响,恶性循环,在中原和平统一的那些地盘中,比如鲁地,这胡雪亭与大越朝廷的威望还不如村长。村长还能管着你,远在天边的皇帝和朝廷管个P。天高皇帝远,就算胡雪亭的威名不是谣传,也没什么好在乎的。
在部分中原百姓的心中,这胡雪亭是星君也好,是皇帝也好,是杀人狂也好,不过是评书中的人物,一点实际的感觉都没有,唯一的兴趣就是说些女人怎么当皇帝,小人怎么当皇帝,德不配位,牝鸡司晨什么的。
这中原新地盘竟然因为没有见血,对胡雪亭的忠心度是零。
“以德服人的世界,朕没有看见过。朕也没有德。朕只知道以暴力镇压百姓是最容易的事情。”胡雪亭叮嘱余阿九等大越御史
。
“朕若是傻乎乎的对新归附的地盘仁慈,这些地盘不用十年,再不复为我大越所有,朕必须用刀剑杀出一个忠心度。”
“朕现在需要人口,但是,朕为了江山社稷,宁可杀绝了中原百姓。”
“朕给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在一个个的城池上吊起人头和尸体,用鲜血清洗所有不服朕,鄙夷朕的人。”
“朕当年警告杨司徒,大随的覆灭就是杀人太少,朕难道要犯下同样的错误?朕亲眼见了大随的覆灭,绝不做第二个大随。任何敢于朕对抗的人,不论是行动还是思想,不论是门阀还是百姓,朕一个不留,要么死,要么去苦役,没有第三个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