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超话社区在不停地掉粉，但疯狂的趋势已经过去，粉丝数会稳定下来的，留下来的都是摇摆不定、心有怀疑的。

在这个舆论场里，真相需要声音才能传播，没有人传播的真相就发挥不了它的作用。最后的结果是，谁也不知道真相是什么，谁也不知道真相的全貌有多广。

粉丝需要的只是一个心理暗示。理由是无穷无尽的。

至于事情本身，往往就在这样的发散里被稀释掉了——那正是理由的伟大用处。

@ky精：第一，星舰从来都不姑息作弊，游戏公司是要赚钱的，懂吗？外挂的本质是拦截正常数据，再掉包后再传送给服务器。相当于你ping数字一，外挂会拦截下来这个数据包，修改为一百，再传送给服务器。这样会带来数不清的垃圾数据，让服务器超载！服务器都是哗哗烧钱的，这是星舰最痛恨作弊的原因。对，我说的作弊仅指玩家外挂。

柯仰第一句先偷换了概念，辅以激烈的语气，把复杂的真实情况和技术解释成简单的比喻，一切都是为了煽动而服务。再给星舰公司预设一个道德低下的目的，激起人们的愤慨。

@ky精：第二，星舰有非常完善的反作弊系统，有最先进的探查程序。多少次了，有的是知名选手因为作弊被撸得毫不留情。这可是有21款世界级电竞游戏的超级公司！之前x玩家携带了外挂，被秒踢。那星舰怎么没踢了他？

@ky精：要么是这压根儿不算作弊，是星舰自己的后台问题，让他们自己fix去。要么是这外挂甚至不是秋溢自己带进来的。大家也懂了：游戏公司，赚钱而已！

他的回复量光速破百，评论里仿佛找到了救星。字句带着光的轨迹淌过他的瞳仁。

但柯仰知道，每个字都是话术。

隔日龙骁工作室再次就此事发博，攻击性和暗示意味愈重，直指向一批科普的博主：

“今日科普：抓包程序是什么？

抓包是截取网络传输发送的数据包，编辑、转存、重发到接收方。【秋溢】选手有没有用抓包程序呢？没有。

因为他根本没有进行攻击！

他使用的不是加倍攻击、加速这一类的外挂，他直接改变了游戏人物的性质，锁定了血值和体力值！[呵呵]”

附了一系列的链接和分析模型，还亲自制作了几个外挂进行录屏展示，不同的外挂是什么样的效果。证据确凿，论述翔实，还不露痕迹地在客观之间流露出冰冷和鄙夷的意味。

龙骁将全部矛头指向秋溢，没有去触星舰公司的霉头，表现得很聪明，最后说了一句：“我们仍然相信正义。希望@星舰互动娱乐能给一个合理的判决。”

有知名的博主质问龙骁：“先前放出截图的时候态度就含糊不清，现在出了这个‘澄清科普’，我反而更怀疑贵司的用心了！请问普通的外挂，可能做到这种程度吗？请问星舰上百个反作弊探针为什么无一生效？请问你做的简陋类比程序，能在已知工艺最复杂的‘仓鼠球’游戏舱上运行吗？”

“贵司为什么单单忽视了后台操作的可能呢？这是最大的可能性，难道你们——三十年的从业者，看不见吗？”

但他的声音不足以撼动舆论，结果是收到了上万条谩骂。

阳光底下，柯仰走出星舰的大厅，身边是休假回来的拉里，正揉着脸跟他说话。

“你知道有人被人肉了吗？”柯仰道。

“什么人肉？”拉里捏着鼻子喝了一口意式浓缩。

“人肉搜索。”柯仰说到一半停住，耸耸肩，“算了，也不重要，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一个发言比较暴躁的秋溢粉丝被别人人肉警告了，公安局已经立案了。”

“哦。”拉里兴致缺缺，咕哝了一声，“这些破事天天有……威胁到你队友了吗？”

柯仰掏出手机，打开了一个视频网站，在收藏夹里点触几下，接着递给拉里看。主创头子探过去，和他在敞亮的大厅里挨着头观赏，最后发出了一声感慨：“我/操！”

柯仰手指下划，划过了一长片收藏列表，展览完了，再收回手机。

“怎么样，”他偏了偏下巴，指向他们上次围坐开会的沙发休闲区，是在暗指市场部，“弄成这样他们满意了吗？这算是吃人血馒头了吧？”

拉里恢复表情，喝着咖啡道：“得了吧，秋溢又不是闹得最大的……呃，应该是闹得最大的。但不止他一个人腥风血雨啊？这次晋级十强的个个都在渡劫呢。秋溢这个算是犯了众怒，汇聚了八方支援。”

柯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只能叫他祈祷自己命好吧，拱到风口浪尖上了，市场部的畜生最多亏笔钱而已。”拉里从腋下抽出一叠文件，避过身塞给他，再若无其事地端起杯子。

“对了，内部消息，这次副本发布可能要延后了。”拉里道，“技术部和市场部打得不可开交，会议室里恨不能飞皮鞋。”

“你们技术部穿个屁的皮鞋。”柯仰嘲讽。

说得在理，拉里不得不点头承认，“这个确实没有。”

柯仰回到家里，又收到了工作邮件。

日程不算紧凑，但市场部对他明目张胆地帮秋溢掩盖行踪，表示了极大的不满。但他能怎么说呢？

他有点烦躁地抓抓头发，椅子转动，不时起身踱步。忽然又打开电脑和投影仪，将那些教堂里的决战截图放出来，留在空荡的房间里亮着。

指尖所过，模型忽大忽小，转动，扭曲。柯仰手肘抵在膝盖上，顶着下巴，望着这如山铁证低低叹了口气。

网络空间还是歇斯底里。到处控场的秋溢粉丝，因为正主名字里有个“溢”字，被龙骁粉丝亲切地称为“水军”。跟他们对喷，就成了“抗洪”。

凡是“抗洪”的活动，一律被打上光荣的穗边。柯仰在超话里翻动时，看到了太多压抑的言论。

“为什么会有人以此为正义呢？”账号名为@奶茶店我开 写道，“声讨污蔑口不择言，威胁恐吓拉帮结派。侮辱死者，人身攻击，以保护别人为名而肆意伤害别人。连他住过的医院，都被找出来打卡。”

下面有人回答：“他不喜欢吃糖，没吃过糖，也从来没说过要吃糖。但架不住世人酸甜苦辣不识，只道人人爱糖。”

柯仰翻看了她底下的留言和交谈，没有说他为这个遭受人肉搜索和死亡威胁的女孩儿报了案。他只是确定她没有遭受更多伤害，便关掉了这个页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