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等干脆?”
“……”神藏沉思一会儿,回答,“先帝……绝不放过任何有可能伤及到您的人。”
子孤熙嗯了一声,说了句没什么感情的话:“你却很会为我留余地。”
神藏眉心微凝,道:“陛下,觉得臣做错了?”
子孤熙摇摇头:“没有,你做的很好。”
先帝出灵在七月初。
国殇的悲丧乐曲在即墨城内徘徊着,送葬的队伍多达千人,国家重臣们为先帝披麻戴孝,走一路哭一路,皇子公主们则为先帝扶棺,身后宫人们拖着丧葬的祭品,有乐器文籍,珠宝礼器,后面的一群则是用来守卫帝陵的玉马和玉宫人。夏天燥热的阳光倾洒在这些琉璃剔透的玉雕上,玉马和玉宫人也显得病恹恹的,带着一股肃杀悲凉的气息。
按照大平的历代惯例,已然新帝的子孤熙走在前方,身后的两排是替先帝引路安魂的道士和僧人。
这场丧事举办得格外隆重,基本上除了宋王皓身体不便不能来相送之外,其余皇子皇女们都到场了,就连游走在外多年的宣王野和益王纵都快马加鞭赶回了即墨城。
自然,月泉公主子舍脂也在其中。
子孤熙只与她打了一个浅浅的照面,只说了一段话。
子孤熙最先开口,漫不经心询问:“父皇死后,你掉了几滴眼泪?”
子舍脂却是看也不看这位新帝,只回了一句:“我一滴也没掉。我猜你也一滴都没有。我们是他最喜欢的一双儿女,却一滴眼泪也不肯为他。反倒是这些他没爱过几日的儿女们,哭的仿佛生前真父子情深。”
而在国丧过后的不久,子孤熙于七月中旬正式登基称帝。
他的所有物都被转移进了正阳殿,又或许说——是全部继承了他父亲曾经有的东西。贺仙宫里的人事物被清扫一空,他新居的正阳殿里,都是他父皇临终前为他钦点下的一干心腹。
朝堂上,私事上,无一例外,这些人都是子孤熙父皇心中,认为最合适辅佐新帝的人选。
今日的登基大典的事宜过程,也都由这些人来全盘接手。
子孤熙在正阳殿度过的第一个夜晚,很快就在初曦微亮时结束。
他早早起身,东极宫的永明殿广场外,早已聚集了大批的官臣皇亲们,等着叩拜新主。神藏替他穿上了云龙雪霁的长袍,亲手服侍着子孤熙戴上了帝王的礼冠,那些昔日里子孤熙最喜欢的垂金链统统被撤下。因为帝王冠冕已经足够奢华,不再需要任何多余的装饰。
临登基前,子孤熙回头看了一眼子艳山当日送给他的“地涌金莲”织锦。
这件充满了皇妹心血的织物,他却没有穿。
他一步步踏上浩荡永明的最高阶,听着台下高呼万岁,眼见自己荣登大宝,成功地实现了自己前世梦寐以求,也应该有的结局。
子孤熙望着台下乌压压一片的人群,听着东极宫外老百姓们传咏郑王熙曾经威震海内,攻敌攘外的那些政绩。他克制住自己的表情,伸出手对着文武百官高喝众卿请起,高声背诵完毕承天文的时候,子孤熙眯着眼睛,迎向东边的日光,看不远处江山赤红,如金曦覆地——
山河固然无比沉重。
可子孤熙听着臣子们高呼的洪亮声音,脑海中此刻浮现的,却是一句情话:“所谓西落,就是另一个地方的东升。你从西边落下的同时,我在东方遇见你。”
但山河又有哪日,不曾被熙光揽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