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打鸳鸯这种事嬴涯没少干,他胡乱指婚的事多了去了,以往皇帝看不惯谁便下手整谁,只不过堵得那些口若悬河扰人清净的言官说不出话来,看他们脸成猪肝色,皇帝便心怀大畅,这今次,是他必须要做的。闻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闻老夫人也还在世,威名犹存,闻锦绝不是苏洵然妻族的人选,帝王与权术制衡多年,心里清楚,不能再有另一个外戚出现,也不能让他一手选中的孤臣,为女人所左右。
苏洵然对闻锦言听计从,这不行。
“朕现在给你机会抉择。”
闻锦咬着嘴唇,道:“我不选。”
嬴涯笑了,“也好。你不选,朕亲自着手。失去一个闻伯玉而已,御史台的差事不少人挤破脑袋也想上去。”
皇帝不屑玩阴谋,就把底牌明晃晃地摊在闻锦了眼前。是了,他是皇帝,对付区区一个小官之女,他用得着那么多弯弯绕么,他犯不着在日理万机之余,还挖空心思地对付区区闻锦,他给她选择,听起来已像是一种特殊的恩惠了。
但闻锦不想接,一边是父亲的官位和名声,一边是整个苏洵然。
刹那时间,她考虑不了那么远,嬴涯眼光尖锐,看出她藏在广袖下攥紧的手,颤抖的双臂,发白的脸色和唇,忽然龙颜大悦。这姑娘没她想的那般聪慧,也没他以为的那般对苏洵然情深义重。太好拿捏了。
“朕给你三日,你自己想。”
皇帝于是又宽宏大量了一把。
闻锦回府时脸色是发白的,白氏忧心惙惙地来问,闻锦对家人毫不隐瞒,听罢白氏便震惊道:“陛下大张旗鼓地,竟是为了对付你?”
闻伯玉的官位,和苏洵然,听起来似乎很好抉择,可放弃了父亲的官职,也等同于承认,父亲在朝中私下里确实结党营私,参与了贪污行贿,这罪名坐实了,流放或者大辟,怎么着不过是皇帝一言而决。何况闻家还有这个家,还有母亲,祖母,还有下人……
闻锦不肯自私,垂眸一笑,将眼底的涩意眨去了,“母亲您的意思?”
白氏纠结良久,“私心里,我是为着你父亲想的。但你和洵然……他如今的功绩已是前无古人,回来以后,不知道要受到陛下如何的重用,我看陛下这意思,说不准只是想亲自给洵然指门婚事?而锦儿恰恰不是陛下相中的人选罢了。”
闻锦笑道:“看来也是,陛下很不喜欢我。”
白氏忧郁起来,在堂屋里踱了几圈。
“锦儿,不如你出门避祸罢。”
闻锦一怔,“我避到哪儿去?父亲身陷囹圄,我要出走?”
闻伯玉被皇帝捏在手里,即便不定个罪名,文官在牢狱里受点刑,撑不住便过去了是常有的事儿,死后人是否清白也还是皇帝一张嘴就能定的。
闻家现在完全被动。
白氏道:“我给你安置行李马匹,锦儿你上西北去,找洵然。路上说不准与他碰着!”
“娘,”闻锦躁郁地手掌按在梨木圈椅上,“不行的,洵然快马也要两月才归,我即便也骑马跟上去,最早,也要一个月才能与他遇上,皇帝只给了我三日之期,如那时他寻不着我,定会拿父亲开刀。”
白氏拧眉,“锦儿,不如你去求皇后?”
听闻如今椒房独宠,后宫犹如闲置,倘若皇后肯开口,事情或有转机。
闻锦蹙眉,咬着嘴唇又摇摇头,“皇后不喜欢我,您知晓的,陛下此举正顺了她的心意的,何况,皇后有何立场帮我,违逆陛下?”
横竖走不通,白氏愈发急得如热锅蚂蚁。
“锦儿,你还是快马去北边找洵然,我这就给你安置行李,一应物事我给你备着,其余的不用想,母亲,还有祖母还在,能撑过去!”
如是以前,白氏绝对不会把宝压在苏洵然身上,但也许是他出征在外一年多,战功履立,大小战役完胜得漂亮大快人心,让人渐渐对长平侯产生了信赖感,白氏竟一点没想到,苏洵然还是个比闻锦还小俩时辰的虚岁十七的少年罢了。
闻锦愣愣地被母亲推出了堂屋。
*
从晚冬走到初春,马前桃花马后雪。
细柳营将士经历了一年的磨砺,愈发地精神抖擞,如今是真正的铮铮铁骨了,尤其随着苏洵然几度深入敌军腹地大获全胜的先锋营,锐意之气,直逼人面门而来,有股峥嵘健硕之茂。这是在太平盛世之时,无论在城郊训练多少年,也带不出来的。
萧铎走着走着,忽朝苏洵然笑道:“这帮孩子,跟着你算是跟对人了。”
苏洵然那身雪白的盔甲映着日头,璀璨得晃眼,少年拎着缰绳,把鼻尖微微上扬,泛起痒意,照着日头看了几眼,露出一口白牙眨眼笑道:“萧将军记错了?我也还是个孩子呢!”
“对。”萧铎忽然大笑,“皮孩子!我都快想不起来了哈哈哈。”
苏洵然不说话了,望着南方长长地舒口气,那桃花纷飞处,有个美丽的姑娘,应该还在殷殷盼着他回家成婚,做她丈夫呢……
闻锦。
他的呼吸骤然急促了几分,血液开始沸腾。策马前去。